[原创]最后的问题（更新版）
2005-05-19 21:51:22
<br/><P> 自动车灵巧地轧过庇护所门外那段金属跳板的时候，鲜亮的阳光也温和地洒上了人们的肩膀。看来天上那个炽烈的光源就是书上说的太阳，这个名称如雷贯耳，却与他们素昧平生。每个人都不禁好奇地抬头看一眼，然后护目镜就会发出一串急促的警告，再把反光率调高。剩余的能源只能做这样一点事了，他们以后的生活只能按照书上的记载凭空创造。</P><br/><P> 书是灾难来临之时仓促赶制出来的。书中记载着一个曾经存在却全然无法理解的世界，物质匮乏，生计艰辛，与他们的世界没有半点重合。当书上的世界成为现实，他们的世界就成了历史。一旦文明被它自身的强大力量撕成碎片，下面就重又露出了似是亘古未变的蛮荒。</P><br/><P> 看到太阳的时候，人们的呼吸有些发紧。眼前的世界果然变了，处处都变成了书中描述的模样，处处都与他们习惯的世界不同。</P><br/><P> 走在前面的人已经来到了跳板的边缘。跳板之外是一围诡异的黑色地表，看上去既不坚实，也不平整。走在这样的地面上，自动车的稳定和速度都会大受影响，甚至特别加宽过的车轮也有可能陷进去，压出一道浅浅的沟。“辙”。书上用了这样一个古字。最前面的人有些犹豫，回头看看他的同伴，同伴们一言不发，只是毫不停留地驱车挤上前来。也许命运就是如此，没有选择，也没有回顾。所以前面的人只好横下心，毅然决然地驶过浅灰色跳板边缘，只觉得身体一沉，就到了那方黑色的表面上。柔软、松散、起伏不定，与书上不厌其烦的描述别无二致。</P><br/><P> “田地。”不知是谁首先说出这个词。<br/> “田地！”走下跳板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念诵，仿佛诵着全知全能者的名号。</P><br/><P> 书上用“田地”这个词指称这种带着诡异黑色的柔软地表。它由颗粒状的土壤粘结而成，适合农作物生长。在过去的世界崩析之后，在未来的日子里，它将成为他们最基本的生活来源，负载着他们，养育着他们，直到文明再次降临。</P><br/><P> “食物。”有人这样说，说完，他习惯性地张开了嘴。</P><br/><P> 可是这一回，食物并没有凭空出现。所以人们马上拿出了书，从“食物”这个词条点下去，书页就自动翻过一面，显示出另外一个词条。“粮食。”大家异口同声地诵读。</P><br/><P> 食物依赖于粮食，这在他们的世界闻所未闻，现在却成了他们信奉的真理。生产就是从需要的东西开始，逐步解决所有依赖元素的过程。从食物到粮食，他们迈出第一步。</P><br/><P> 在庇护所里，他们早已明白了粮食依赖于作物，作物依赖于田地。但他们还是决定在走进新世界的这个上午，在蛮荒的田地上将这些依赖关系从头提捋一遍。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说服自己忘记文明，脚踏实地地回归农业，像那些传说中的祖先一样，一辈为了裹腹之食挥洒时间和汗水。尽管他们对这种生活方式一无所知。</P><br/><P> 所以他们必须读书。虽然时间仓促，书仍然编制得尽善尽美。无论巨细縻遗的知识体系还是丝丝入扣的驱动机械，都精当到使人只需简单地点击就能就能学会他们需要的内容，和这块起伏不定的土地同去迎接下一个春天。</P><br/><P> 于是他们捧起书高声诵读：“水。”“肥。”“阳光。”后面是个不太易于理解的概念——“种子”。幸好书上有图，也有说明。“种子在田地上。”很快有人找到了那些装着种子的容器。</P><br/><P> “农具。”一组奇形怪状的东西，各自对应着一个佶屈拗口的古字。人们把这些古字一一辨识清楚，然后找到对应的物件。再点下去，书就不再翻动。看来他们已经理解了食物依赖的所有条件，已经可以按照书上的指示开始新的生活。“农业生产就是由人手持农具，在有水、肥和阳光的田地上把种子变成粮食的过程。”对于蛮荒时代的人类，这个过程至关重要。</P><br/><P> 一年过去了。人们每天都到田地上来研究农业，夏去冬来，日夕不辍，他们已经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这块田地了，可是田地和水、肥、阳光、种子还像去年那样，一颗粮食都没有生产出来。只有庇护所里保存的食物与日俱减，像其它文明世界的遗物一样逐渐消亡，再逐渐离开人们的回忆。</P><br/><P> 他们彷徨无计，只得拿出书，再一次细细阅读关于农业生产的部分。只是由于近几个月的食物紧张，他们的读书声已经细若游丝。</P><br/><P> “第一步是播种。”“播种的第一步是挖坑，第一推荐农具是锄，其它推荐农具是镐和耙。”一年以来，这些故纸堆中的古字已经完美地融入他们的语言，好像从来没有被剔除过。他们坚信书中的记载，只要正确使用这些农具就能从田地上种出粮食。可是对这个正确的方法，他们始终摸不着头脑，似乎已经确定无疑地把它剔除于他们的历史之外。</P><br/><P> 每个人都认为接下来的这句话是问题的关键，所以他们尽量取齐，使出仅存的力气大声念诵：“挖坑是用手握住推荐农具，举向上方，向下画弧，使农具头冲入田地的表面，将田地的一部分与整体分开的过程。”书上这句话的旁边画着几幅三视图，表明一柄农具从上到下的运行轨迹。图画得简单明了，似乎只要农具一动，田地上就会多出一个坑来。</P><br/><P> “很可能在古人眼里，这本来就是一个相当简单的过程，不值得讲得太多。”一个人这样说，“所以我们只要想通那个浅显的关键，就能彻底解决眼前的一切困挠。”</P><br/><P> 然后很快有人反驳：“我更倾向于另一种解释，因为灾难来得太过突然，致使编纂者没有时间把这个过程描述得更加清楚。”</P><br/><P> “不会是这样吧。书上的内容从头至尾都力求详尽，有赘无略。很难想象在这么关键的地方反而会出问题。”</P><br/><P> “不对。文明时代很难查到这些远古人类的生产方式，尤其难以辨别资料的真伪，所以写书的过程并不轻松，甚至有些内容可能连编纂者也搞不清楚，只能用想象补足。”</P><br/><P> “如果是内容缺失，根本不用画三个视角，其实只要有其中的一张，就能清楚地表现农具运行的整个过程。”</P><br/><P> “是啊，很清楚了，那就请你挖一个坑出来看看吧。”眼看这一天又快过去，饥肠辘辘的讨论者不禁有些急躁。</P><br/><P> 另一个讨论者不吭气了。沉默了好一阵，第三个人有气无力地劝道：“消消气吧，走到这一步谁心里都不痛快。现在，这个无法索解的古字是我们惟一的障碍，无论是时间不足，还是对困难的估计不足，这个责任都应该由编纂者来负。而对我们来说，造成困难的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能够解决它。”</P><br/><P> “是啊，”先前的讨论者接口道，“如果谁能解决这个问题，我情愿把今天的食物送给他，自己饿着。”</P><br/><P> “我也愿意。一年以来人人都是这么想的。”另一个讨论者马上表示赞同，“但是研究来研究去，我们只能了解到古代的农具由木柄和铁头构成，远不如现在的材料这样轻便而坚固。这有什么用？”</P><br/><P> 再读一遍，书上的每个字都和原来别无二致，像他们的绝望一样有始有终：“挖坑是用手握住推荐农具，举向上方，向下画弧，使农具头冲入田地的表面，将田地的一部分与整体分开的过程。”</P><br/><P> 又一个冬天来临，食物终于告磬。有些人死在了希望的田地上，幸存的人也已饥寒交迫，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靠头脑里仅存的意识断断续续地思考。</P><br/><P> 所有活着的人都在思索同一个问题：“‘用手握住农具’——唉，该死的古字。究竟，究竟，‘手’是个什么东西？”</P><br/>[align=right][color=#000066][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5-21 21:42:21编辑过][/color][/alig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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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沟流月去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