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nzo 作品
2004-01-20 11:27:33
<br/>[em03]<br/>
长沟流月去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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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
2004-01-20 11:28:32
<br/><br/>北京大学 陈楸帆<br/> 这是入口,当然,也是出口。<br/> <br/> 幽幽蓝蓝的荧光顺着湿冷的石顶滑向深处,融化在黑暗中。一座泛着霉味的木质柜台,隔开混沌的此处与彼方,如同旧式的钟点旅店,有钟,有椅,有登记簿,有人。<br/> 一只昆虫般枯瘦的手,拈着块黑布,在金属铭牌上来回爬拭。手的主人隐没在幽蓝的影里,不时呵口气,直到牌子上的几个字锃亮可鉴:<br/>"看是看见,却不晓得。"<br/> "叮",桌上的钟颤了一下,那张脸猛地抬起,细密的皱纹沐在蓝光中,堆成笑的形状。"先生您好,我姓陈,编号V0817,非常荣幸为您服务,请问是路过还是被分派到本站的?"他绷直了腿,背略微佝偻着,双手象对正在交合的节肢动物,蜷在胸口,不时摩挲、抽动。<br/> 没有回答。<br/> "呵呵,保密是吗?没问题。那先登记一下?"他摊开那本绛紫色的大册子,抽出一根锈迹斑斑的钢笔,泛蓝的纸张边缘发黑。<br/> 还是没有回答。<br/> "先看看?那好吧。让我为你介绍一些可爱的邻居。"他不愠不恼,啪地合上册子,从墙上摘下钥匙,扶着石壁,叮叮当当地朝黑暗蹒跚。<br/> "你也喜欢牌子上的字,呵,那是《马可福音》第4章第12节里的话。不不不,我才不是什么基督徒,对于在地狱里的人来说,信仰已经无关紧要了。你说你们管这叫爱丽丝的兔子洞?"<br/> 陈陷入了沉思,细长的手指磕磕碰碰地划出几道纹路,象段漫长却没有音符的乐谱。一定是从B区来的,只有英国人才喜欢这种童话式的愚蠢。希腊人管这叫"柏拉图囚牢",阿根廷人用的是"博尔赫斯的图书馆",美国人最古怪,拿来圣经里的"锡安",多半又是电影里看来的。他们不约而同的,用这些名字祭奠本民族曾经的文明与荣耀。<br/> 只有中国人不。<br/> 中国人一反五千年的积习,表现出惊人的勇气和直接。他们管这个世界叫--坟。<br/> 我在这个坟里也已呆了十年?二十年?兴许更久?<br/> 滑行的手指被墙上凸起的硬物挡住,他回过神来,停住脚步,摆出可掬笑容。<br/> "先生,这是我们的1号房,史太太的神奇小屋。"他举手作欲敲门状,想了想,又放下,掏出钥匙,"嘘,我想还是悄悄地瞄一眼,不要把她吓着了。"<br/> "你知道,V区边缘的人都是被分派来的,旧层压力太大,容不下这么多……"嗯,应该用哪个词呢,重症?病患?可是史太太并不以为自己有病呵,她只是活在一个属灵的空间里。<br/> "史太太遭'滤过'的是双侧皮层的多个区域,她无法察觉运动的事物,人和物体活象幽灵一样,会突然闪现在她眼前。她认为这是自己的孽障,每天吟经颂佛,盼望解脱。"<br/>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金刚经》如是说。<br/> 诸相非相的日子来得那么突然,人类还没做好准备。即见如来,真如中来,这又是一个怎样的讽刺。<br/> 他叹了口气,那是十年?二十年?兴许更久以前的事吧。是战争?未名病毒?或是天谴<br/>?忘了,都忘了,只知道人类大脑主管视觉的区域遭到重创,人们称之为"滤过"(filter)。"滤过"后的世界,三分之一的人口因脑损伤死亡,三分之一因精神失常而自残自杀,剩下三分之一强的人类在充满毒素与辐射的地面苟延残喘。为了自保,人们在各地修建了巨大的地洞,依靠地下水和存粮生活,又爆发了几场争夺资源的小规模战争,直到合成机发明。再后来,地洞开始扩张规模,形成网络,各地洞区相连,重塑社会结构及经济体制,黑色宗教开始蔓延,并波及艺术领域。<br/> 陈轻轻地把门掩上,"她从黑暗中寻找平和,象所有的人一样。"手指又延续着先前的轨道,伸向下一道门。他继续暗中打量着访客,嗯,平常的灰色套装,平常的灰白脸庞,他会拥有什么样的滤镜呢?<br/> Every filteree has his/her own filter.每一个被滤过者都有自己的滤镜。这是"滤过"发生五年后,人们才逐渐意识到的可怖事实。公元二十世纪末人们发现,"看"其实是大脑对外界信息进行主动解释的过程。正如视网膜部分区域没有光感受器而形成盲点,但我们的视野中却没有明显的洞一样,视觉系统通过精密复杂的过程推测、填补空白,制造出类似"现实"的幻象,换句话说,眼见并不为实。而"滤过"有选择地破坏了脑皮层中与视觉形成有关的区域,因此在被滤过者眼中,世界已经大不一样,正如摄影中的滤镜效果,因此人们称这种症状为"滤镜"。<br/> 2号房到了。"比起其它人,小卫可是个幸运儿,"他敲了敲门,门却吱啊一声推开了。"小卫啊,这位是我们的新邻居,来,伸手握一下,嗳,以后可要互相关照喔。"<br/> 他摆了摆手,把门喀哒带上。<br/> "小卫是个盲视者,初级视觉V1区受到大面积损伤,万分之三的几率。你注意到没有,刚才我让他跟你握手,他一下就握住了,可他认为自己是个瞎子。这种被滤过者的大脑能感知光线、形状及简单运动,并采取相应行动,但他们自己坚决否认能够看见。"他诡异地笑了笑,"在这里,瞎子难道不比明眼人有福吗?"<br/> "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呵呵,难道他们没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吗?"陈又停在了另一扇门前,"这不怪你,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br/> "王先生肯定在睡觉,他习惯通宵工作,不过您可以参观一下他的作品,"他轻轻地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呵呵,太阳灭了,时间可照旧。"<br/> 昏暗中,散落四周的石膏碎片闪着磷光,如坟头的骨骸。仔细再看,却是各件女性的残体,浑圆的乳房搭着纤细的小腿,丰腴的腰身却接着恬美的头颅,甚为骇人。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比例失衡,左右不对称,像被粉碎抛弃的失败实验品。<br/> "王先生以前是个雕塑家,我说的是以前,他的滤镜是'平面'(flattype)。在他眼中,世界是二维的,即使一头大象看上去也象张薄纸,而且只能由特定角度去识别事物,也就是说,他无法从正上方将铁饼与铅球区分开。"<br/> 陈踩着白色的碎片,骨头碎裂般脆响,萦绕这房间曾经的日日夜夜。王先生的希望,伴着那些变形的维纳斯、阿佛罗狄忒,捏塑成形,又被砸得粉碎。角落里站着一个孤独的画架,陈摸着画板,将厚厚的尘土拭开,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部素描,比例神态都出奇地精准,只是眼眶中本该有瞳孔虹膜的位置,却是一片空白,象张没有灵魂的石脸。<br/> "他眼中的美已经被滤过。这幅画是他对自己最后的祭奠。"<br/> 他再次打量起这位访客,恩,平常的黑色套装,平常的灰黄脸庞,他会拥有什么样的滤镜呢?<br/> "这里是执着者的家,他们或执迷于滤镜中的世界,或无法正面被滤过的事实,当其它人借助矫正器重新建立对世界的认知时,他们被送到这个,呵呵,世外桃源,寻求内心的平和。"<br/> <br/> 陈抬头朝向石顶,似乎穿透了无限黑暗的岩层,仰望着如神经网般庞杂的地下世界。在那些繁华的新层里,人类正尝试着改造自身,进化之树的顶端将绽放新的花朵,等待着凋零或者结果。我们呢?我们是否已经被抛弃在这个地狱的角落里,自生自灭?<br/> 不。"我是这些人的看护者,我的职责是引导他们走向光明。"他的口气十分坚决,充满了圣洁与自豪。<br/> 可是,可是你到底是什么滤镜呢?陈的双手紧紧攥成一团,不停摩擦、扭动。他的脚步急了,从一扇扇门前擦过,指甲在墙上刮出尖锐的响声。<br/> "5号房的纪姑娘,滤镜是'陌生人'(stranger),她对脸失去了辨认能力,生活在一个充满陌生人的世界里,甚至每天醒来,她都需要花上半天,去适应镜子里那张挂满泪水的陌生面孔……<br/> "7号房的吕师傅,海马及邻近皮层受损,他的记忆只能维持1分23秒,因此他的生命被切分成无数个1分23秒,正如滤镜的名字--'碎片'(fragments)一样……"<br/> 不一样的际遇,同样的命运,过去已经被滤过得一干二净。正如我……不,我是不同的,陈使劲摇了摇头,向前大步迈去。<br/> 我是他们的看护者。<br/> 终于走到了洞穴的尽头,一扇大门截断了去路,门上手刻着一个小小的"C"。<br/> "想必你也发现了,这是一个封闭端口,这里的每一个房间都是我亲手挖的,这间房是为我自己而留的,从这里我可以看见所有的门,看护所有的人,所有的……"<br/> 兴高采烈的双手在半空停住了,指挥家凝固于休止符。他又恍惚了,他想起一句圣谕:人变成某种动物,在洞穴中,掘建一个又一个出口,以保护自己;但却永远不能走出洞穴。它来自奥地利,一个已经灭亡的国度。<br/> 为什么要出去呢?<br/> "不进来坐坐吗?"他又摆出招牌似的笑脸,门咣的敞开了,除了天花板上的些微荧光,其余的一切都被浓黑包裹着。"给你看一些私人收藏。"<br/> 他轻盈地迈着舞步,在漆黑的房间里滑行、旋转,声音飞蛾般飘忽不定。<br/> "你知道滤镜'暗洞'(Anton)吗?这个名字实际上源于安通综合症,两者十分相似,盲却不自以为盲,"他顿了一顿,"那是曾经的我,活在自己的虚构世界里,矫正器也帮不了我……"<br/> 蓝色荧光中,一排半球型的容器旁,他的身影隐约晃动,手在那光滑的半球上不停摩挲。<br/> "你是否感觉有些眩晕,四肢无力?呵呵,它正在抑制你的神经传递,很快就会好的。"<br/> "很快的,"他吃力地摸索着什么。<br/> 砰。一条强烈的电弧在陈身后闪过,映出一台怪异的机器,一个大号果汁机底座,伸出两条细长的触手,水蛇般扭动。<br/> "你知道吗,被分派到这里后,我努力跟他们沟通,学着让大脑产生的幻象去贴合现实,可我失败了,那种挫败感让我近乎崩溃,"<br/> 陈的呼吸变得急促,破风琴般呼呼地吹着气,那起伏中包藏着紧张,更有莫名的兴奋,"人心太自我,太迷恋于眼前的、过去的、无害的世界,哪怕是虚无。可我不能,我需要解脱。终于,直到,被禁止的复眼会,向我敞开了怀抱,你应该听说过的,没错,所谓的'邪教',那,那都是真的……"<br/>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话不成句。<br/> 又一道蓝白色的电弧划过,半球容器中的收藏品也闪烁起来,千曲百回的沟壑,奶油般滑腻的质感,横贯前后的深渊。<br/> 那是一个个的人脑,如一枚枚饱满剔透的果实。<br/> "呵呵。我就是所谓的滤镜收集者。"陈狂笑着,抓起机器上的两根触手,猛力地向前刺击,触手末端迸出绚烂的电花,照亮了陈的脸庞。那本应是双眼的地方,竟是两个漆黑的深洞,在强烈扭曲的表情中分外狰狞。<br/> 空气中漂浮着臭氧的味道,陈双手往前一扑,除了空气,一无所有。<br/> "你别跑!"他冲出门,踉跄着在幽深的隧洞中奔跑。漾动的影子与促碎的脚步互相追逐、角斗、纠缠,最后绞成一团。<br/> 砰地一声,他绊倒在地,两个眼洞深不见底,望着柜台的方向,欲穿。<br/> "我只是想试试你的滤镜啊!我只是想……"他猛烈地哽咽着,"……想看、看看真实的世界,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看不见啊……"<br/> 哽咽在洞穴里来回撞击,敲打着一扇扇背后空荡荡的房门,恍如从来无人来到,也从来无人离开。这一个人的坟。<br/> "看不见啊……"<br/> 声音渐渐隐没在远方,那是入口,但不是出口。<br/><br/>
长沟流月去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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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THE RIFFLE
2004-02-19 13:19:30
<br/>涟漪THE RIFFLE <br/> KENZO<br/>(未经许可 请勿转载)<br/>……<br/>6.<br/>这就是一切的结束?<br/>太阳还未升起。海天不分,惟有大海如衣褶般微微皱动。天空逐渐描白地平线上的一线黑暗,将海与天分开,粗重的笔触勾勒出那匹灰布,一笔接着一笔,在表面下,紧随着、追逐着另一笔,永不停息。<br/>它们近岸时,逐栏升起,自顾堆积、破裂,在沙上拂过一层白水的薄纱。浪停住,又被抽走,如睡者无意中来回叹息。地平线上的暗带渐渐明朗,如陈年酒瓶中的残渣沉落,露出清绿的玻璃。在它背后,同样的,天空……<br/>你似乎在说:“真美。”神情与我千万次想象中见到的纤毫不差。<br/>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凝固了晶莹的轮廓,在霞光初上夜未央的色调中,有种古典的韵味。<br/>……篝火的纤维燃烧着融入薄雾,那炽热的雾将羊毛灰的天空举过顶,又把它化为百万柔蓝的分子。海的表面慢慢地变成透明,泛着涟漪,闪着火花,直到深色的条纹被磨个精光。<br/>握着明灯的手臂缓缓升高,再升高,直到那条宽阔的火焰变得可见:地平线边缘上一道燃烧的火弧,四周的海水闪烁着万丈金光。……<br/>我怒张嘴巴,我攥死拳头,我挤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喊出一字,挪动一寸。<br/>可却不能。<br/>然后你轻若云彩地扭过头,对着我说了句什么,笑了。那笑如此熟悉,仿佛曾经千万次地掠过眼前,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我努力地去看清那张脸,可笑脸渐渐被背后璀璨夺目的金光吞没,那光如同浪涛汹涌,朝我扑卷而来。<br/>眩晕,窒息,心跳欲燃。<br/>终于坠落,四周依旧是阴暗冰冷的墙壁。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虚汗浸透枕头,头痛欲裂,可竟然丝毫记不起梦中你的样子,或者你的只言片语。<br/>难道这个梦还要一直继续下去……<br/>5.<br/>三天前,当一踏进这屋子,我就知道,我来对了。<br/>尽管从没亲眼见过,但这房间的一切一切,已经通过你的指尖,你的文字,活生生地构筑在我的想象里,它是你的一部分,不是吗。<br/>那苜蓿紫的墙纸,装点着千叶草的洛可可花纹,上面挂着巴比松风格的枫丹白露、森林黄昏,宁谧而优雅,我甚至尝试着去辨别这幅是你最爱的柯罗,那幅是你次爱的卢梭。不经油漆的原木家具,朴素地站在地上,就象一株株直接脱下外套的参森古木,在这个合成纤维的时代,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有这样的热忱,去穿透那不胜数的麻烦和关卡,来拥有这样自然温暖的物事。<br/>我终于找到了衣柜上你曾经刻下的那句话,你说过,那是个秘密,只有靠我自己去解开。<br/>现在我知道了,那是一个伞形的符咒,下面有你和我的名字,意思是永不分开。<br/>可我们已经永远地分开了。<br/>我轻轻地踏过那块柔软的克什米尔羊绒地毯,那繁复的曼佗罗图案让人眩晕,仿佛跌进无底深的轮回,无穷无尽。我只好扶着你坐过的木椅、你趴过的书桌,瘫倒在你那张粉色温暖的大床上,扑起一股清幽的菊香,氤氲在午后的阳光里。<br/>还记得吗,我对你说过的,“开始总会是美的,只要你不翻过这一页。”我指的是你所钟爱的Virginia Woolf——《The Waves》。<br/>可你却说“一切在开始以前都已经注定了,无论你翻开,还是永远地合上。”<br/>我想你是对的。<br/>没想到我们会再次相遇,更没想到这次的相遇竟是诀别,你唤醒了我所有关于过去的回忆,那点点滴滴,那些温暖的、柔软的、甜美的一切,然后,你让它们真的变成了回忆。<br/>有一个问题,我想注定会困扰我一辈子,我究竟是遇见你太早,还是太晚?在来的路上,我试着跟每一个坐在我身边的人聊天,聊西岸的天气,聊新的火星计划,聊唐城的春节,聊你。当他们露齿微笑时,我心里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一股暖流涌满全身。真好。<br/>如果没有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br/>躺在你的床上,我想让自己跟这房间一起,永远地凝固在时间的琥珀里,不去触碰什么,也不去打开什么,让所有的东西原原本本地,就停留在此时此刻。<br/>可我遍寻不到你的照片。现在的你是什么样子。<br/>4.<br/>欢欢,我想我应该告诉你的,我爱上了另一个人,尽管你已经跟我分手,尽管这封信你不一定能看到。<br/>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常唱的那首歌吗?<br/>“世界真是小小小 / 小的非常妙妙妙 / 这是一個小世界 / 小的真美妙”<br/>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很小!<br/>她在大洋的那一边,噢,当然不是你那边,还要往北、往东许多。你知道所谓的“六度分离”(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理论吗,就是说:平均只需要6步,就能使地球上任意两个陌生人之间产生联系。打个比方吧,在我还不认识你之前,很可能我的四大姑的外甥女的同学的邻居的八大姨认识你,这样的话,我要认识你就只需要通过5个人的介绍,怎么样神奇吧。<br/>当然也可能是5步或7步,6只是一个假定的平均数。<br/>我加入了“小世界”计划,是哥伦比亚大学为了进一步证实六度分离理论而创立的。在http://smallworld.sociology.columbia.edu/注册之后,网站随机分配给我一个名字以及相关资料,Virginia Kurbrick,真巧不是吗,你最喜欢的Virginia,我最喜欢的Kurbrick。我所要做的,就是将一封信通过Email寄给我所认识的某人,而他必须是最可能认识Virginia Kurbrick的人,然后他再依法寄给他认识的某人。我把它寄给了戴哲瑞(David Jarrett),剑桥三一学院到我们系的交流生,已经回伯明翰了,我想毕竟在地理上接近一些。<br/>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了!在给戴哲瑞发信后,我居然立即收到了他的回信,开始还以为是他信箱的自动回复,打开一看,你猜怎么着,你肯定猜不着!是Virginia Kurbrick给我的信!也就是说,我和Virginia Kurbrick是随机分配的互为目的地的两个陌生人!在这个地球上!戴哲瑞是我的第一步,可却是Virginia的最后一步!可以想象我的信将会沿着她的信走过的路线反着再走一次,那些人该有多惊奇!<br/>就这样,我跟她认识了。我们俩都认为这是难得的缘分,更难得的是,她简直太了解我了,用中国话讲就是心有灵犀,无论是音乐、电影、小说、艺术,她总让我感到,我便是为了跟她相识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我给她起了个中文名,叫寇薇菁,我教她中文,她学得相当快,现在已经能跟我用电话聊天了,只是那些古怪的句子常把我逗得不行。<br/>哦对,她给我发了照片,头发很长,很漂亮,虽然比我大8岁,但看上去还是个小女孩的模样,我想如果你看到了,也会喜欢的。<br/>跟她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感到很充实、快乐,她让我觉得生命充满了温暖与奇迹,我希望跟你分享这一切,希望在异国他乡的你,能跟我一样的快乐。<br/>最近我在计划一次长途旅行,我想去见她,她已经答应了。说真的,我有点,不,是很紧张。你知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陌生人了。<br/>想你,如果你能收到信,跟我联系。<br/>谌<br/>3.<br/>我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我膝盖发软,手心冒汗,胃象兔子一样跳个不停。<br/>从来没有人如此接近过我,自从爸爸妈妈走后。<br/>你会喜欢我吗?我是说,我是这么普通苍白的一个男孩,就算我床前的更衣镜也不一定能记住我的样子,而且……而且我还有病。<br/>你不会知道,那些夜晚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开着所有的灯,从厨房到阳台,我把电视的音量调到最大,我对我自己说,没事的,会过去的,我大声地朗读着《史记》,尽管我并不喜欢它,我喜欢的是宋人的词,缠绵悱恻,瘦弱可怜,可我还是喊着“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br/>然后窗外的树影开始摇晃,象千年的游魂在挣扎,在徘徊,月色似血,风行如泣。<br/>一股寒意猛地攫住我的脚踝,所有的毛孔象针扎似的一缩,慢慢的,慢慢的,那双冰凉的手掌抚遍我的全身,让肌肉全都化为僵硬的岩石,心脏想要挣脱身体的束缚,疯狂地撞击着胸腔,象口大钟般在躯壳里砰砰地回响。然后是永无休止的眩晕。<br/>我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我会紧紧抓住身边任何能够依靠的东西,等待着那种感觉象退潮般慢慢消失,然后在疲惫不堪中睡去。我所祈求的只是一个无梦的夜晚,让我能享有片刻的安宁。<br/>我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我想了结自己,可又太懦弱了,那银色的刀片在手腕上轻轻一走,鲜红的泉水就冒了出来。我象只受伤的小动物,瘫倒在厕所里,开始哭,不停地哭。<br/>直到你的出现。<br/>莫非真是上天给我的恩赐?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在我看到你的一刹那,便火山爆发般在血管中暴烈奔涌。我膝盖发软,手心冒汗,胃象兔子一样跳个不停。<br/>我想我是爱上你了。你的眼神,你的笑,你的发香,你的一切一切,都吸引着我去接近你,可我害怕,很害怕。从来没有人能走进我的世界。<br/>可现在,我想为你敞开。<br/>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的,陈词滥调,陈词滥调,可除了这些我还能说什么,你希望我用常微分和羟氨基来表达吗?还是,象现在流行的那样,跑到电视节目里去表白,在三亿人的面前?<br/>你会喜欢我吗?我是说,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为什么要送我戒指呢?我每天都戴着它,甚至洗澡时都不脱,这可是第一次有人送我戒指啊,我是说,这可是戒指啊。<br/>我想我会好起来的,为了你。<br/>2.<br/>小初:<br/>你好,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br/>你说得很对,我就是一个婆婆妈妈摇摆不定矫情敏感的娘娘腔,我不配得到你的同情,甚至,不配活在这个世上。<br/>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你已经让我改变了许多,虽然,可能还不够多。那天,一看到大块头的脸色,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狠狠地瞪着我,额角抽动了几下,但马上又有种悻悻的不安罩在脸上。看来,他们已经收到我的信了,事情正在起变化,虽然还不知道会有多大的作用,但至少我的努力没有白费。<br/>小兔子再也不用夜里偷偷地哭了。<br/>我又想起了第一次收信时的心情,难以置信,这封连邮票都没贴的信,居然静静地躺在我的床上,我都怀疑是哪个小子的恶作剧,现在那封信应该放了好些年头,信纸都泛黄发脆了。<br/>你说想跟有缘分的人交笔友,于是我就信了。因为我实在需要一个人,跟我说话,谈心,不然我可能早就疯掉了,象楼上的大飞那样,从天台上,砰,摔成操场的一滩肉酱。<br/>我还记得当我拿着厚厚的信去邮筒时,他们那种诧异的眼神,我想,这是为我自己写的,因为我根本没指望有回音。<br/>一个月后,我拿到了,尽管它已经残缺不全,已经被开封而且可以想象得到,它经过了多少人的脏手,它成为我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取笑被打骂的原因。可我拿到了。<br/>你的回信。<br/>我知道他们会截下你的信,所以我每天早早地等着邮递员,等着从他手里抢过来。他们有时会逼我们把信大声念出来,然后笑得很开心,我不怕,因为你的回信总是很短,而且说的话也让他们莫名其妙,可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br/>他们以为这样做已经很足够了,可我保证,他们会后悔的。一定会的。<br/>这将是我的最后一封信,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毕竟已经三年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这封信,但希望你能有个灿烂美好的未来。<br/>PS:其实我想说很久了,你说话的方式一直让我想起一个女孩,在我上学那时候,她总会时不时地出现,跟我聊天,陪我玩耍,她总穿着一身白,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喜欢白色呢。<br/>祝一切安好。<br/>谌着<br/>1.<br/>——你的爸爸妈妈呢?<br/>——我的爸爸?……妈妈?红的、黄的、白的……,爸爸是红的,妈妈是红的,我也是红的!都是红的!红的!!我好怕!妈妈妈妈!我好怕啊!抱抱我妈妈!!呜哇哇哇——<br/>好温暖,好平静,一切的一切,都是乳白色的,象雾一样,朦朦胧胧……<br/>——你的爸爸妈妈呢?<br/>——我的爸爸?……妈妈?恩……记不得了……<br/>她的手象柔软的阳光,我的眼睛闭着,却能看见七彩的光线在跳舞,好温暖……<br/>——你的爸爸妈妈呢?<br/>——我的爸爸……出差去了,我妈妈上班呢,他们都特别特别忙……老没时间陪我玩……<br/>姐姐,你的白裙子真好看。<br/>0.<br/>这是一切的原点。<br/>水流顺着我的脊柱流下,明亮的感觉之箭射在两旁。我被温暖的肉体包裹着,干燥的缝隙被润湿,冰冷的身体被弄热,它在奔涌,在发光。水象鳗鲡一样滑落我的身体……我听到了,虽然很远、很远、微弱而遥远,齐声合唱;车轮;狗;叫喊的人;教堂的钟声;齐声合唱。<br/>我的意识模糊了,他们开始注入由Casimir效应产生的负能量,稳定虫洞泡沫,调协频率。对于我们来说,去那或去死,两者只能选其一。<br/>现在我不能下沉;不能坠透这单薄的层面;现在在这脆弱的垫子上,我延展、悬吊着身体。现在我已经在地球上方。为了不再被撞击和损坏,我不再垂直。一切都很柔软,都在扭曲。……我能记起我在巨浪上航行的舰队,对于猛烈的碰撞并不在意。我独自航行于白色的悬崖。噢,可我在下沉,我在坠落!<br/>似乎已经到达了预定的区域,可有些不对劲,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姿势,还有惊惶。<br/>我沉落于睡眠的黑羽,它厚重的翅膀紧压着我的双眼。……我爬起,我逃离,我弹过树梢但现在我落入厅门的马车中,她坐着,轻点黄色的羽毛,眼睛仿佛玻璃弹珠。噢,为了从梦中醒来!<br/>糟糕,我被同步了,虽然传说中跃迁的同步率高达1.3%,可在肉体和意识分离的时空里,没人喜欢中奖。<br/> <br/>我被翻转。我被摔倒。我被延着这些长长的光线伸展,这些长长的波浪,无休止的轨道,人们不停追赶,追赶。当光线劈开碎片,在各处增添蓓蕾,摇开花朵,绿色显出纹脉,颤动,……一切变得柔软而不定型,象餐具的陶瓷流淌而刀叉的金属液化。<br/>看来只能这样了,这意味着我在这个时空的“分身”丧失了自由行动的能力,而只能选择附着在“此时此地”的物体上。<br/>此时波浪的冲击在闷响中轰然劈落,如同原木砸在岸上。<br/>根据《跃迁指南手册》第七条,那最好是一个不超过18个月的婴儿。<br/>-1.<br/>我曾以为我会喜欢这项高尚的工作。结果我错了。<br/>在失去意识前0.37秒,我终于成功地从一只枯叶蝶,跃入这具被叫做“欢欢”的躯体。运用简单植物神经控制鳞翅目的飞行实在消耗体力,何况在此之前,我还加快了一个苹果的糖份转换过程,让它达到足够的重量从枝头脱落,在摔个稀烂之前跃入一朵大波斯菊,使尽浑身解数散放三倍量的芳香烃,终于吸引到这小救世主的降临。<br/>没错,我在一个苹果上着陆了。虽然听起来不怎么样,但实际上我感到万分庆幸。<br/>有太多的人死在无机物上。比如落入一个标明“可回收”的垃圾箱。<br/>缺乏物质与能量的开放交流,唯一的结果便是信息的热寂。<br/>而那是我们赖以存在的方式。<br/>我在充满玫瑰香气的摇篮车中昏然睡去,我知道我将面对的是什么,漫长的痛苦的成长,去适应这具效率低下的女性躯体以及20世纪末的肮脏生活。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接触我的目标,以及思考如何完成一份体面的毕业设计。<br/>事实上,首次面对面的接触还得等到5年后,那是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空气中飘荡着不知名的花香,他独自坐在街心公园的转椅上,缓慢地转着,一圈又一圈,带起的气流象涟漪一般缓缓向四周散开。我咬着抹茶冰糕,在秋千上,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充满困扰与不安,常常快速地左右扫动,我知道,他已经与噩梦纠斗了许多个夜晚。<br/>他突然伸出脚,鞋刷刷地在地上磨着,转椅慢了下来,最后正对着我,停住了。那双眼睛似乎穿透了我的白裙,冷冷地,象在研究猎物般,我不禁打了个寒噤。<br/>这个日后被称为“信息之神”的男孩,这年6岁。<br/>-2.<br/>什么是同步?<br/>根据手册上的简明图解,宇宙就象一个无限大的气球,表面上不同的点代表不同的时空坐标,假如用一根空心的针,非常非常小心地,从这一面的A点刺进去,再由另一面的B点穿出来,这时让一只蚂蚁走过这根空心针,那它实际上进行了一次A→B的时空跳跃。问题在于,有些蚂蚁可以走在B点的表面上,而有些却被困在了B点的薄膜中。<br/>同步是什么感觉?<br/>打个比方,靠着雪橇或者滑板或者冰刀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你可以在雪地的表面上随心所欲,如鱼得水;可你摔了下来,陷入松软冰冷的雪堆里,你举步维艰,每向前迈一步都得使出全身的力气;甚至,你被雪崩吞没包裹住,你象个废人,象块蠢不拉几的木头,只能随着重力的作用缓慢下滑,完全无能为力。<br/>没错,我就是那只倒霉的蚂蚁,被困在了目的地的时空里。<br/>利用率极低的食物和愚蠢至极的电视节目,还有所谓的亲情,是我每天必须面对的。更可怕的是,对于身体发育的疼痛以及由此带来的各种情绪紊乱,他们竟毫无办法。我象个疯子一样,在日复一日中忍受着健全的理智与野蛮的躯体之间的挣扎,我知道我在逃避什么,我害怕想起那个问题,可这不正是人类头脑的脆弱之处吗?你永远无法强迫自己忘记什么。<br/>我还能回去吗?回到气球的另一面,回到A点。<br/>只有等待。并着手我的实验。<br/>我满心平和,将手放在他的脸上,看着阳光穿透我的指缝,在他紧闭的双眼间描绘出各种形状,随着我轻柔的话语,他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舒展。我知道在我的催眠下,他的梦魇正在潜入意识的深处,美丽的假象将浮出,敌意消失,我将得以进一步接近他,了解他,研究他。将一个经典化的人物进行重新设定,并观察其可能性,这是学科前沿的一个热点课题。何况我研究的对象是他,谌着,一个关系着过去与未来的人。尽管是以这种原始的方式进行。<br/>“姐姐,你的白裙子真好看。”他睁开双眼,象个8岁小孩那样地咧嘴笑了。<br/>我知道我没有改变什么,因为我现在还站在这里。扰动量大到足以威胁原有时空稳定性的行为,是无法执行的,而当我穿越虫洞回到出发点时,我所造成的一切改变,都会被另一个方向的力所抵消。这是经典理论告诉我们的,可这个理论真的无懈可击吗?就象牛顿之于相对论,爱因斯坦之于量子物理一样,我们是否疏忽了什么,在某种不同的尺度上?<br/>可我还能回去吗?<br/>-3.<br/>似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适应了这具被视为早熟的女性身体,每天在镜子前,望着自己修长的躯干和苍白的脸庞,按照这个时代的审美标准,我也不禁沾沾自喜一把,尽管过分明显的性征在彼时代是畸形的标志。<br/>家庭的殷实让我免除了许多额外的烦恼,在同龄人中,我无疑是极其出众的,不管在哪方面,包括我的孤僻。他们,这个时代的人,就象二维世界里的一个个圆,在他们眼中,我或许跟他们有着这样那样的交集,可却不明白,他们所看到的,只是一个三维的球体,在他们所处平面的投影。这是他们永远无法到达的。<br/>所谓代沟,就是这么简单。<br/>谌着也不例外。我们在同一个学校不同的年级,这是信息关联律作用的结果。不管上课还是下课,他总是静静地坐在教室里,发着呆,不跟谁说话,也不搭理谁。根据极其有限的史料记载,他曾经这样描述过他的童年生活:<br/>“……尽管所有的人都把我当作正常的小孩看待,可我知道,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正因为如此,才发生了后来的……”<br/>在他一贯低调简洁的话语中,大概描绘出这样一个形象:苍白、孤僻、冷漠、超越年龄的老成……实际相去不远,但有一点,他没有提及,或者说他故意略去了。他的周围,充满了对他抱有敌意和恐惧的人,不管是小孩,或是大人。这不怪他们。<br/>我看着他,秋千上忽上忽下,用力地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他的笑容难得地在阳光中绽放。他喜欢跳房子、玩皮筋、折纸,只有在这些时候,他才表现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细腻、温和、羞涩,甚至还有那么点女性化,迥然不同于他在历史中的自我评价,我不知道这是催眠的效应还是潜意识的自然流露,这一发现已经足够我在报告中大书特书一笔了。<br/>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任何出众之处,这让我微微地感到一丝失望。难道他们的假设是对的?<br/>5岁那年,有着长期癔病史的母亲突然发作,用刀捅死了父亲,然后割断了自己的脖子。谌着亲眼看到了这一切。史学界的传统看法是,这次事件激发了谌着潜在的天赋,否则不会有他日后的成就。我却始终怀疑,一个人真的需要这样困扰终生的噩梦来成就吗?<br/> <br/>有一些事情还是没有变。14岁时,谌着因用铅笔刺伤同学,被送进少年劳教所,犯罪动机不明。<br/>-4.<br/>我想我是真的失望了。<br/>在他进劳教所的这几年里,我一直化名“小初”跟他通信。我知道那里面有虐待、有体罚、有种种互相敌视的窒息气氛,甚至,还有让人不堪启齿的性侵犯。我竭力去发现他身上一丝一点的闪光,人性的,智力的,象各类稗官野史中的记载那样,从少年时就耀眼夺目的光芒。<br/>可是没有。<br/>我得到的只有绵绵无休的抱怨、乞求和自怜自艾,象个女人那样。我无意贬低任何有雌化倾向的雄性个体,但彼时代教育环境的长期熏陶使我总是下意识地做出这种排序:<br/>雄化雌性 优于 中性 优于 雌性 优于 雄性 优于 雌化雄性<br/>尽管这种观点会遭到无数的攻击与抗议,但事实就是事实,你不能因为某种个人情绪而否认社会的潜在秩序,不管在哪个时代。<br/>17岁,谌着所在的劳教所遭举报存在虐待现象,大批劳教青少年提前释放,他被一户富足家庭领养,次年考上某大学艺术系,继续学业。<br/>所有人都不理解,优异出众如我,竟在高三那年无故休学,在家赋闲数年,然后又考上一个极为普通的高校,甘于埋没自己的才华与抱负。我的父母也只有暗自叹气,落泪,我惊讶于自己竟然隐隐生出一种所谓“愧疚”的原始情感,这种潜藏的变化让我害怕,我害怕自己会慢慢变成他们那样,多愁善感、脆弱而摇摆不定,变成人群中一株平庸的芦苇。<br/>我需要证明自己的不同,证明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在关于谌着的记载中,没有一丁点与私人情感有关的内容,似乎他从出生到离开,都是形只影单,只有落寞相伴。因此有学者提出,谌着由于幼年的刺激,造成成年后的情感障碍,正因为免除了情感上的消耗,他才得以集中全部的精神力,实现人类历史性的伟大跨越。<br/>我选择布置一场被称为“爱情”的棋局,来证明谌着是有感情的,而且他的爱情同样可以带他走向成功。<br/>虽然爱情对于彼时代来说,只不过是个生化名词。<br/>-5.<br/>我静静地等待着。那个人,那张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的脸庞,和更加不起眼的装扮,可为了他,我已经准备了好几年。<br/>对于来自彼时代的我,爱情是一种近乎传说的东西,我只能利用休学在家的时间,搜集此时代关于爱情的一切物事,电影、小说、音乐、诗歌、戏剧,等等,并加以揣摩。我惊讶于这个时代人们的幼稚与闲暇,竟能将生命中多半的时间耗费在爱情上,并在此基础上演化层出不穷的文化与商业产品,娱人娱己。<br/>我已经练习了很久,从一丝不苟的装扮,到一个表情、一出手势、一句问候。我清楚地知道谌着是怎样的一种个性,会对怎样的仪式产生某种情愫,但我需要实证。<br/>他来了,风风火火。按照那些烂熟于胸的情节,我漠不经意地擦过他行经的路线,故意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同时恰到好处地把手里的书本撒了一地。<br/>他慌乱而羞涩地俯下身,拾起书本,结结巴巴地道着歉,交回到我的手上。我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没关系”。<br/>从他闪烁的眼神中,我看到在PEA和苯基乙胺作用下奔涌的神经冲动,有如烟花璀璨,繁星似尘,多巴胺与肾上腺素联手让他心跳加速,面带潮红,仿佛身堕云间,四肢无力。这便是爱情的魔力,亘古不变的真理。<br/>顺水推舟地,我们交换了名字和电话,他愈加局促地说要赶着上课,我说不急不急,改天联系。他一步三回地飞奔而去,与路人亲密磕碰,不停。我暗笑,好戏上演。<br/>事情远比我想象的顺利。第三次见面时,我便成了他女朋友,当然是在我主动下。他一如既往的羞涩与内向,当他听见我说出那句话时,一脸的茫然与木讷,随即又无法抑制地傻笑起来,差点把手里的可乐洒了一身。<br/>当第一眼的迷醉慢慢消退后,内啡肽开始掌管爱情,代替激情澎湃的,是更加稳固、持久的亲密、依赖与温暖。我可以看出,他不是那种爱上瘾的花花公子。那些瘾君子们,迷恋基于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快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寻找着短暂关系的神经高潮。他们的大脑对这些化学物质的耐受程度不断增强,普通的恋情已经无法提供足够的刺激,于是化身为恋物癖或施/受虐狂,直到变成爱无能。<br/>而他,相对而言,很好打发。在夕照中,我牵起他纤细的手,散步在校园中,偶尔几句贴心的呢喃,一个廉价的合金戒指,已经足以让他心醉不已。对于星夜、浪漫、欲擒故纵、缘分等等滥俗的元素,我已然十分纯熟。我知道,他已经离不开我,我也知道这更多的是出于对内啡肽的依赖,让人平和、快乐、远离焦虑。<br/>另一些事情烦扰着我。我的有意引导似乎收效甚微,他对于那些心理学、精神分析学及神经科学著作毫无兴趣,而迷恋于这个时代的空洞无物的垃圾,比如流行音乐和占星术。另一方面,我的身体内部似乎正在发生一些变化,我开始失眠,做梦的时候会梦见他,有时会无缘无故地发怒。我强迫自己相信,这只是荷尔蒙在搞鬼,而跟所谓的爱情无关。<br/>但是很难。<br/>那天我问他,你最喜欢什么时候的我?他说,现在的你。<br/>我嗔怒,说,那过去和以后的我你就不喜欢啦。<br/>他看着我,平静的说,过去的你对于我并不存在,如果你有了以后,那意味着你已经离开。对我来说,你应该永远是现在。<br/>当最后一句话从他唇边轻轻滑落时,我的心象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我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不知道是为了他言语中闪现的灵光,还是别的什么。<br/>可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br/>-6<br/>我们分手吧。<br/>我看着他的脸慢慢涨得通红,额头的青筋扑扑地跳着,一副想发怒又不敢的样子。<br/>我们真的不合适,我要出国了。而我心里另一把声音却在说,我怎么会爱上你这样一个原始男人,虽然你对我真的很好,但是你我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br/>他呆了一会,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肩,开始抽噎,并努力地压低声音。<br/>我静静地回头,离开。想让自己湿润的眼角尽快被风干。<br/>一切都是因为一封连锁信。这种游戏在电子时代变得更加方便与快捷,不管什么时候,笃信命运与惩罚的弱者总会在人群中占有相当比例,这也为某种病毒或秘密讯息的传播提供了顺畅渠道。因为根据信息关联律,每两个随机节点之间建立联系的平均步骤为6.23,在这个小世界上。<br/>我看到了我在彼时代的名字,出现在那封连锁信的附件名称上,我确信随机生成这串字符的概率小于10的负23次方。于是我强按住心头的狂喜,点开了附件。在普通人看来,那不过是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数字,可对我来说,那却是盼望已久的,甚至已经一度绝望的东西。<br/>回家的机会。<br/>地点坐标表明,那是美国西岸某城近郊,当地时间2006年9月20日AM6:45分。正负65日,这是因为确定自转方位比确定公转方位来得容易的缘故。<br/>突然我想到了他,一股莫名的感觉让我迟疑了半会,我想那可能叫做依恋。我甩甩头,用力将那种感觉抛开,说不定分手更能刺激他发现自身的天赋,而且,时间真的不多了。我点点头,做出了最后的决定。<br/>我申请了那座城市及邻近的几所大学,好在自己的GPA和英语成绩够用,加上老师的推荐信得力,不大费力就拿到了几个Offer,我挑了一个自己比较喜欢的方向。一切就绪,我说过,我们只能按照所在时代的规则行事,哪怕你要多花三倍以上的工夫。<br/>临走那天,一直刻意回避的他终于出现了,他红着眼圈,递给我一本笔记本,什么话也没说,扭头就走。我翻开镶花的扉页,几行隽秀的字迹工整地立在中间:<br/> The Waves<br/> 海浪<br/> Virginia Woolf<br/>页面的右下角怯怯地露出一行小字:<br/> 为你而译——谌着<br/>一股酸涩的感觉猛扑入我的鼻腔,他还记得,我提过的每一件事,他还记得。我终于控制不住,眼前一片模糊。<br/>-7<br/>等待是漫长的,但当等待变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时,它不再漫长,而是失去了意义。<br/>回家的入口,在面向太平洋的一堵悬崖的末端,或者垂直下落过程中的每一点,直到拍入海面。<br/>我在附近租下一间小木屋,在清晨刚是红霞漫天的时候,爬上悬崖,观察着每一点可能的征兆,然后吃个简单的早餐,开着二手车进城上课。<br/>我害怕再错过机会。<br/>闲余的时候,我喜欢拿出谌着亲笔翻译的《海浪》,一页一页地翻看。看着看着,那些清秀的字迹开始在眼前跳动,渐渐模糊成他的面孔,他的窘迫的笑。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单单喜欢这篇不是很出名的伍尔芙小说,只是因为其中的一些描写,象极了时空跃迁时的感觉,那么怪异,而又亲切。<br/>象回家一样。<br/>我故意不跟他联络,电话不接,信不回。为了是让他尽快走出阴影,早日找准自己的方向。可他似乎无动于衷,情绪依旧低迷,郁郁寡欢。我只有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br/>我在他电脑里安了个木马,可以窥探他的每一步操作以及浏览内容。他似乎对“小世界”理论产生了兴趣,这或许是一个契机,无论对他,还是对我。<br/>我编了一个http://smallworld.sociology.columbia.edu/的傀儡网页,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谌着的注册ID和密码,同时杜撰出一名英国女人Virginia Kurbrick的个人资料,“随机”地分配给他。在他向David Jarrett,那个滑稽的留学生发送信件的同时,我将伪造得天衣无缝的Virginia Kurbrick的信件以戴哲瑞的名义发给他,这种移花接木的小程序在网络上俯拾皆是。<br/>缘,妙不可言。不是吗?<br/>如我预料的那样,他毫无防备地堕入了我设下的圈套。很快地,他在MSN和Email上跟那个心有灵犀、善解人意、如梦似幻的“寇薇菁”如胶似漆起来,在感叹原始人类的易于动情的同时,一些微妙的感觉似乎在我心里慢慢漾开。嫉妒?失落?我没有办法确切地形容那种感觉,但我知道自己正在逐渐代入那个子虚乌有的角色中。无可挽回地。<br/>那是一种原始的代偿性心理,我警告自己。<br/>可我还是抑制不住地,给他打了电话,在练习了几天的利物浦口音后。<br/>他说他要来找我。可我知道,那并不是我。<br/>-8<br/>日期近了。<br/>我能感觉到空气中那丝丝点点的紊动,时间仿佛忽快忽慢,当然,我知道那是心理上的错觉。可似曾相识感(Daje vu)的频繁出现让我确信,回家的时候不远了。<br/>无法解释,为什么我会给谌着写了那封信,而且,还寄了出去。如果没出错的话,他现在可能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动身了。<br/>我说我想他,想见到他,非常的想。<br/>两种极端矛盾的情绪在我脑子里飞速地滋长着,他们似乎在比赛,看谁有能力把对方压倒,象癌细胞般狂暴。<br/>我想回家,我想离开这具带来无限烦恼的躯体,那些过分发达的腺体,那些愚蠢的嘈杂的无时不休的电子噪音,繁复的低效的社会仪式以及更加繁复低效的原始情感,我渴望简洁、直接、意义丰富的时代,而不是现在。<br/>可我不想回家,为了那些温暖、朴素的自然事物,为了种种微妙的心理涨落,为了可以肆无忌惮的笑、声嘶力竭的哭,为了可以无知而快乐地活着,为了不必寻求每一步的目的和理由,为了生命中的惊喜和意外。<br/>我想,为了他。<br/>这只不过是这具躯体所带来的副作用,或者是你潜意识里对谌着的幼年崇拜,另一个我咆哮着,你怎么可能,去爱?!甚至,去爱上他?!甚至,这根本不是他,这只是另一个时空里一个叫做谌着的失败的懦夫!!<br/>可我只想告诉他。他的生命本不应是如此。<br/>他应该充满了前瞻性的创见,在大学期间便提出了信息关联律的雏形,成为日后时空跃迁的定位理论基础。<br/>他应该用三十年的时间来建立、完善他的信息统一理论,并向世人揭示,人类大脑是最有可能逼近单位物质所包含信息量极限的装置,他甚至成功实现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人体信息分离实验,从此“灵魂”被作为一个科学名词写入教科书,许多困扰人类数千年的谜题迎刃而解,而利用微观尺度的虫洞泡沫进行个体意识的时空跃迁也成为可能。<br/>他应该是一个超越时代的天才,万世景仰。他的许多思想,我们只能复述,却无法理解。他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我和你们,是两种不同维数时空中的生物,你们所热爱、迷恋、信仰、恐惧、执着的一切,在我看来,如梦幻泡影。<br/>可另一方面。<br/>他应该极端冷漠、偏执,心理扭曲,缺乏正常人的情感,甚至遗传了他母亲的癔病基因,会毫无原因地失控,自虐伤人。<br/>他应该丧失了正常男性的生理功能,因为他从信息角度论证出性别的优势定理,并在自己身上付诸实施。<br/>他应该终身孤独,茕茕孑立,提出信息关联律的他却不能与其他人进行交流,他象一个巨大的影子,冰冷而无法触摸。<br/>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该。<br/>生命总是充满了两难。<br/>我还想告诉他,其实我一直记得,他最喜欢哼的那首老歌:<br/>生活静静似是湖水 / 全因为你泛起生气 / 全因为你泛起了涟漪 / 欢笑全为你起…… <br/>可是已经没有机会。<br/> <br/>-9<br/>我已经在这里守侯了两天两夜,饥寒交迫比起回家的热望来,算不了什么,可折磨,内心的折磨,才是最痛切的。<br/>再一次,我看着面前普通的街道。文明的天盖燃尽了。天空如磨光的鲸骨般暗黑。但空中开始点燃,无论是灯火或黎明。麻雀吱喳着,在悬铃树头闹腾。有种天将破的感觉。我不会把它叫做黎明。……<br/>我看到了,随着黎明一同到来的,是回家的门扉轻启,那摇曳的光点,在悬崖的下方闪烁,绽放出魅惑的色彩,我知道,时候到了。<br/>黎明是某种天空的变白;是某种更新。另一天;另一个星期五;另一个三月二十日,一月,或者九月。另一个平常的苏醒。星星后退,然后熄灭。浪间的条纹他们加深。薄雾层层在原野上愈浓。玫瑰上的红渐渐凝集,即使是那朵垂在卧室窗旁的苍白的花。鸟儿吱喳。村民点亮他们初早的烛火。是的,这是永恒的更新,不停的上升与落下,然后,落下,再上升。<br/>天那,那竟是他,谌着,带着满面的倦容,可双眼却放着锋利的光,他在笑,噢,是的,他笑着,向我伸出手来,那么温暖,那么甜美。可不,我不能。我已经领悟了一切。<br/>我只是你生命中的朵朵涟漪,静静地泛起,又悄悄地跌落,渺无痕迹。你,唯一的你,伟大也好,平凡也罢,只要你不寂寞、不孤单,只要你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生命中的种种时,我曾经的存在也就有了意义。而现在,是时候离开了。<br/>而我也在浪中升起。<br/>我笑了。我说,我爱你。但你将会忘记。<br/>霞光微露的天空向我扭过身来,扑搠的海风夹杂着一声凄厉的呐喊,瞬息破成千丝万缕,泯灭在无尽的坠落中。我记得,那是我的名字,那是我曾经的名字。这个熟悉的世界正在飞快地背我而去,它将变得陌生。在我的躯体粉碎之前,过度分泌的肾上腺素将击穿我的意识,不过,我已经不担心了。<br/>它膨胀着;拱起脊背。我再一次意识到新的愿望。象匹第一次被它的骑士刺中,而后弓背的骄傲的马,从我下方升起。现在我们察觉到了,是什么样的敌人在前方与我们作对,当我骑着你,在这段路上艰难前进时?它便是死神。死神便是敌人。<br/>一切将回到原点,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br/>当我横矛骑行时,当我的长发如少年飞扬,如疾驰于印度的玻西瓦尔时,正是死神,与我作对。我把马刺插进我的爱马。向着你我将放飞自己,不屈且无法战胜,噢,死神!<br/>这就是一切的结束?<br/>浪碎于岸。<br/>……<br/>7.1<br/>四周全是白的。我不知道我已经睡了多久,他们说我受了很大的刺激,脑子现在还有点不清醒。事实是,我头疼欲裂。四周全是白的,我快要发疯了。<br/>我恢复得很快,除了有些事情记不太清,我好象常常发一个怪梦,那梦里,似乎有你。<br/>他们说你疯了,我不信。他们说你从小就有很严重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症,高中时曾经为此休学几年,出国也是为了换个疗养环境,我不信。<br/>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br/>他们说你死了。<br/>8. 1<br/>毕业后,我找了一家师范学院,教素描、油画和艺术史。生活还可以,平平淡淡的,现在的学生很让人伤脑筋。<br/>有那么一阵子,我想自考个CPA或者其他什么职业资格认证,总不能当一辈子老师吧,可是太难,又放弃了。现在正在加强英语,想出去。<br/>交过几个女朋友,又分了。没事的时候,偶尔会翻翻我送你的那本《海浪》,我纳闷那时候怎么有那么大的毅力,挺佩服自己的。有时也会弹弹吉他,还是那首保留曲目,别的一直没学会。<br/>我有习惯性的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想起你,想得没办法,就忍住不想。拼命的忍着。我想,日子还得过下去,不管怎么样,该来的总会来的。<br/>9. 1<br/>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在想,那天,你到底跟我说了句什么。<br/>可怎么也想不起来。<br/>或者,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就象你说的,一切在开始以前都已经注定。<br/>都已经注定了。<br/>山上很冷,雾很浓,象只冰凉的手,从那些盾牌般立着的石头上抚过,凝起湿湿的一层水晕。我不敢碰,我怕那种感觉,象有根细细长长的针一下刺进骨髓里,又往外抽。还好有飘飘渺渺的花香,若有似无的,让人心头有一丝暖意。<br/>我站着,读着那齐整的句子,一行一行的,硌得心头生疼。那是你要求的。把它们刻进石头里,你就能看到吗。我唱出来,你就能听到吗。<br/> 涟漪<br/>生活静静似是湖水<br/>全因为你泛起生气<br/>全因为你泛起了涟漪<br/>欢笑全为你起<br/>生活淡淡似是流水 <br/>全因为你变出千般美 <br/>全因为你变出百样喜 <br/>留下欢欣的印记 <br/>植物亦似歌 那感觉像诗 <br/>甜蜜是眼中的痴痴意 <br/>做梦也记起这一串日子 <br/>幻想得到的优美<br/>唱着唱着,脸上湿湿的,我猜,那一定是雾。<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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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 no.2——《驻马听》
2004-04-02 20:20:53
<br/><br/>S&M series NO.2<br/>驻马听<br/>KENZO<br/> 二十一岁的崔宁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个夜晚,走了那条路。<br/> 从图书馆出来的她,踩着周末稀疏的人影,抬头看看渺茫的星空,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感觉。苍凉,没错,这个词用得真好。她打了个很淑女的哆嗦,浑身上下顿时苍凉了起来。<br/> 热热闹闹的,居然有鼓点和着歌声飘来,崔宁知道,那是不远处的周末舞会。舞会是在室内篮球场开的,每到周六日,门前便会大大小小的车子排到老远,多数叫不上牌子,偶尔还会有几辆长安或松花江的小面包凑在队伍里,看起来更象是一场不分季节的订货会。播的音乐也颇有乡土特色,认得出来的大概是些“常回家看看”之类的混音版,总让人误会正在重播春节晚会,便远远地站住,等着听赵本山或者宋丹丹的一口漏风东北话。<br/> 大家都说,里面的人没几个是去跳舞的。<br/> 大家还说,有人就那么活活失踪在里面了。<br/> 这样的事情崔宁听多了,可这天不知怎的,她就偏偏朝那儿拐过去了。<br/> 那天车子特别多,一溜五大三粗国产货过去,崔宁眼前突然一亮。虽然她知道的品牌不多,可“宝马”那蓝白相间的螺旋标志还是很好认的,何况这匹银灰的“宝马”又是泊在这堆驽马劣畜中,更显得打眼。<br/> 开宝马的也会来这种地方?这股好奇牵着她的步子,就那么一跳一跳地,来到了舞会门前。里面轰轰轰的,只听得羯鼓急促如雨点,打得人心头一缩一缩。<br/> 反正女士免费,好玩罢了。或许她过后会这么解释当天的行为,不管怎么说,她进去了,而且还跳了,虽然她只会体育课上教的健美操。而且,她也没有机会再解释什么。<br/> 昏暗的灯光下,一簇簇的人四散在各个角落,蛆虫般随着鼓点扭动,不时扫过的红黄蓝绿光斑让人分不清哪些是西装革履,哪些是霓裳虹裙。崔宁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这种尴尬局面直到我们的男主人公出场才得以化解。<br/> 通常在这种小说场景里出现的男主人公会具备以下特征:一,一副充满磁性的嗓音以及不凡的谈吐,以便先声夺人;二,瘦而高的身材,文艺气十足又不乏安全感;三,一身得体高档的衣着必不可少,还有不经意间露出的名牌手表;四,关键在于,他会不偏不倚地走向我们的女主角,并谦恭有礼地请她共舞一曲。<br/> 至于帅不帅的问题,在保证了上述四大原则的前提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br/> 由此我们可以理解,崔宁何以会倚于王先生的胸前,合着“走进新时代”的摇滚版,跳了一个半小时的所谓慢三了。而当曲终人散后,接受夜宵邀请的崔宁在王先生的引领下,停步于宝马前时,少女心中的波涛汹涌,又有谁能体会。<br/> “马主”潇洒地按了下遥控器,宝马一声长啸划破夜空。<br/> 坐在宝马里的崔宁透过车窗,望着宿舍、树木、食堂缓缓掠过,她突然觉得心头一直存在的某个结被打开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塌实拥着她。这种感觉坐出租车是没有的,坐公共汽车更是没有的。她之所以沉默并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感受太过密集太过丰富而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br/> 听点音乐吧。王先生扭开音响,是爵士乐。<br/> 爵士乐与宝马,这两种东西天衣无缝的搭配再次震撼了崔宁。<br/> 这是宝马多少。她终于找到一个恰当的突破口,一种介于有知与无知间暧昧的平衡。<br/> 740 il。新版的。王先生也舒了一口气,沉默的尴尬无疑不利于局势的发展。<br/> 虽然崔宁不知道该款宝马市值118万人民币,但无疑当晚王先生已经为她上了一堂详略得当重点突出的宝马知识普及课程。她知道了宝马公司原先是造飞机的,因此宝马的引擎技术是最先进的。宝马提出的口号是“驾驶极品车”,这才有“开宝马坐奔驰”一说。选择宝马的人都十分注重驾驶乐趣,开宝马能从中体会到日尔曼民族的气质等等等等。王先生说到日尔曼时笑了笑,崔宁也笑了笑,虽然她并不十分明白这笑中的含义。<br/> 崔宁分不清,是王先生还是宝马让这个夜晚变得如此完美。当躺在宽敞舒适的自动调节坐椅上,将高高抬起的双腿架在后座特设的搁脚台上时,崔宁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辆宝马,而王先生便是一位技术老练的车手。<br/> 286匹V8发动机,起跑沉稳有力,中段加速敏捷,弯路表现稳定。<br/> Nat King Cole用绵厚的低音哼着Unforgettable,窗外的校园夜景宁静如画。<br/> 后轮驱动,优异制动性能,根据路面状况自动调整悬挂软硬程度。<br/> 崔宁觉得自己醉了,她分不清到底谁才是那辆宝马。她?王先生?都是?<br/> 不管如何,宝马,让你成为一名出色的车手。<br/> 配合着爵士乐韧性十足的节奏,王先生温柔地,舒缓地将崔宁带到最后的冲刺阶段。崔宁已经浑然不醒,仿佛身体已经与这辆宝马融为一体。<br/> 突然,充实感消失了,王先生离开了她的身体,结束了这一场驾驶。崔宁心头飘起一丝不满足,这份不满其实来自她的身体。可很快的,她的不满足被一种更猛烈的情感所淹没。<br/> 她的身体悬在半空中。<br/> 她的双手被安全带紧紧缚住,扯向车厢的两个角落。而她的双脚陷入了搁脚台里,没错,象赤脚走在沙地上一样,那黑灰的塑胶没到她的脚踝,而且,也被扯向两个方向。<br/> 现在,她成了一个“大”字。<br/> 王先生擦了擦额头的汗,嘀咕了一声,每次都这样,就不能等我完事吗。<br/> 象是回答他的嘀咕,爵士乐的音量突然爆发了,在这密集挤促的空间里来回撞击。<br/> 王先生的脸扭曲地笑了,那分明是极度的惊恐,喏喏地把衣服裤子往身上一顿乱套。<br/> 崔宁象一只误坠蛛网的小虫,猛烈地扭转着自己的肢体,试图挣脱什么,可结果却是越挣越紧。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表情,口红,粉底和眼影混成一片,脏兮兮地挂在两颊。<br/> 她张大着嘴,可是没有声音出来。一丁点也没有。<br/> 她没有办法看见,在她的身体下方,后座车厢的中央,一根粗大的黑色物体正从地板缓缓旋转升起,上面磷光闪闪,那是数百万个超微型感压器,它们把所受的压力化为相应的电子脉冲,输送到底盘的中枢系统。<br/> 幸亏她没办法看见。<br/> 王先生一身狼狈地钻出车厢,他掏出一根皱皱巴巴的烟,点燃,猛吸了一口。白烟四散在稀冷的夜风中。<br/> 宝马车厢开始有节奏地摇晃起来,起初只是略微的颤抖,然后越来越猛烈,象是在走一段崎岖不堪的山路。<br/> 爵士乐从车厢的缝隙中刺出来,震耳欲聋。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br/> 王先生远远地蹲着,抽着烟,脚下的烟头散了一地。他若有若无地笑了笑,张了张嘴,象要说点什么,又停住了。<br/> 这是机器向男人学习的最后一课。他终于还是说出口。可女人,要学的还有很多……<br/> 宝马终于停止晃动,喇叭短促有力地响了两声。王先生匆忙地把没抽完的烟头丢下,小跑上前,钻进了驾驶座。他没扭头,他不敢扭头,后视镜中一片漆黑。<br/> 静谧的午夜校园里,一辆宝马缓缓起动,如果仔细听,会有爵士乐似有似无的飘荡,那是马儿欢快的呻吟。<br/> <br/>2004。3。14<br/><br/>
长沟流月去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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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128 | ● - kenzo 作品 | 6字 | 1楼 | 桃花仙 | 2004-01-20 11:27:33 |
130112 | ◆ - 《坟》 | 8630字 | 2楼 | 桃花仙 | 2004-01-20 11:28:32 |
54124 | ◆ - 涟漪THE RIFFLE | 29365字 | 3楼 | zhouyw | 2004-02-19 13:19:30 |
131110 | ◆ - SM no.2——《驻马听》 | 5500字 | 4楼 | 桃花仙 | 2004-04-02 20:20:5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