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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舞风华作品
2002-10-26 15:16:22

<br/>[em19]<br/>

长沟流月去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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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下着沙》
2003-03-16 17:45:51

<br/>天空下着沙 <br/>——死亡的不仅仅是城市 <br/>这个城市正在缓慢的死亡。 <br/>我汗流浃背地用螺丝刀和钳子捣鼓了半个小时,才拆下了寝室里的吊扇。转轴上黄乎乎的一层沙子和发黑的润滑油粘在一起,我用抹布用力擦了几下,做功无效。 <br/>“月秋,把小刀递给我,在笔筒里。”我低头喊。 <br/>月秋一只手用力按着我脚下的一只桌子两只凳子,另一只手摸来了小刀。“我说雪姣你可得小心点儿,别掉下来——哎!当心!死雪姣,你把灰都刮到我脸上来了,也不看着点儿!” <br/>我把那层沙子刮了下来,涂上新的润滑油,安好转轴和扇片。爬下来一揿开关,吊扇纹丝不动。我又把凳子叠起来打算再爬上去修,却被月秋拽住了。 <br/>“你就叫个男生来不行吗?”她白着脸抓住我的手,“刚才看的我直害怕,你爬那么高,掉下来怎么办?” <br/>“男生?”我冲口而出,“我想叫越磊来,他来得了吗?” <br/>月秋突然没了声音。“你扶得结实我就掉不下来了。”我笑着又爬了上去,接着修理那个该死的吊扇。 <br/>平心而论,这个老吊扇已经很够意思了。在这个到处是沙的城市里,越是简陋的机器反而坚持的越久,越磊家的空调早就罢了工,里里外外全都是沙子,又一次卡住了机器,一个劲儿的冒烟。 <br/>越磊家,为什么是越磊家?我咬着牙把螺丝一个个用力拧好,跳下凳子推上开关,吊扇吱吱嘎嘎地转了一圈。我正要鼓掌欢呼,“砰”的一声扇片垂直落地,只剩下转轴在天花板上趾高气扬地旋转不止。我和月秋大眼瞪小眼地呆在那里。“还是花点钱去找个修理工吧。”她说。我无力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br/>在习题和作业中熬过一个燥热的下午,修理工才姗姗来迟。等到他让那台老旧的风扇重新转动起来,天已经黑了,不开风扇,也迅速感到凉快起来。这里的气候越来越像沙漠,白天酷热难当,晚上——那可不是只用“凉快”就可以形容的。 <br/>送走修理工,我又作了一套模拟题,才去灌上热水袋,钻进被子下面。风卷着沙子敲打窗户的细碎声响有一丝没一丝地钻进耳朵,睡意朦胧的我忽然想起周末得回家一趟。 <br/>因为,高考要报志愿了。 <br/>周末的时候刮起了大风,昏黄的天空中滚动着凌乱的云块。我打开电脑,查询回家的公交车,今天又有三条路被沙子封了起来,回家坐车只能坐到林河路,剩下的两站地只好步行。屏幕上闪动着的是这个城市还在正常运行的部分,可是我的家已经在逐步缩小的正常范围之外。 <br/>我苦笑了一下:又要搬家了。找房子倒不是很困难。这个城市目前的人口不到它全盛时的十分之一,空房甚至弃房随处可见。但是这已经我记事以来第十次搬家,而且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br/>用纱巾包好头发,带好口罩和帽子、还有眼镜。我走出宿舍,风扑面而来,夹着沙子打在脸上一阵阵刺痛。透过沙尘我勉强辨认出79路公交车,上车投币的时候听到熟悉的硌着沙子的金属撞击声。 <br/>因为能见度低,车子开得很慢,在林河路前一站就不得不停了下来。我跳下车,在沙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急急向家中走去,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偶尔有几个人影也都逃命似的匆匆找到家门钻了进去。风呼号着,借着深浅不一的沙尘显示出它狰狞疯狂的轮廓。 <br/>记得越磊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风,他在走廊上认真地告诉我他要回南方去了。 <br/>“我已经办好了转学手续,回南方念高三。我们全家都走,到了那边和我外婆住在一起。”他笑着说,“我妈说我来这里的时候才三岁大,回去外婆怕是都不认得我了。” <br/>我默然不语,扭头望着窗外。狂风呼啸的天空涂抹了深深浅浅的浑黄。他终于也要回去了,回去他出生的细雨流翠的江南。如果有一天我也像他一样离开了这个城市,我可以在别的什么地方说“回去”吗?这个城市就是我的家乡,如果它最终死在了沙里,我又能回去哪里呢?也许真正的幸福,只不过是当你对脚下的土地感到厌倦时,又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吧。 <br/>“雪姣,我要走了。”越磊低声说,“你的信箱号和QQ号我都记下了,我会和你联系的。”他微顿了一下,“我会想你的。” <br/>望着窗外下沙的天空,一声长长的叹息混合了哭泣的欲望在我的唇齿间欲吐还休。 <br/>“再见。”我轻轻地说。 <br/>“再见了,雪姣。”越磊笑一笑,转身一步步走出了我的视线。 <br/>吃过晚饭,母亲忙着收拾碗筷,父亲则来到了我的房间:“雪姣,把你四模的成绩单拿来我看看,还有高考手册。” <br/>“哦。”我从书包里掏出手册和成绩单递给父亲,他头也不回的接了过去,“你先做题,我看一会儿再说。” <br/>我找出一套数学卷子慢慢做了起来,一边偷偷瞄着父亲,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沉重,我的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的。 <br/>“我说雪姣,你这个成绩可不行。”父亲板着脸把我的成绩单放在桌子上,粗糙的大手把高考手册翻得哗啦哗啦响:“F大去年的录取线是***分,要是考医学院的话还要高一些,你现在的分数差十分还多,在高考前你有把握把分数提上来吗?”他严肃地问。 <br/>“有把握。”我本来想说我不想学医,不想考F大,可是话到嘴边却变了样。 <br/>“有把握就好。”父亲叹口气,“先把第一志愿写上F大医学院,其他的好好想想应该报什么——千万别填省内的学校,怎么着你也得考出去,别像我似的一辈子都搭在这么个鬼地方。” <br/>考出去。这是我上高中以来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我明白高考是我离开这座垂死城市的最佳途径。父亲希望我离开这个城市,作为参与这片土地的开发运动,和这个城市一同成长起来的建设者中的一员,当这个城市的天空开始下沙,他的梦想就死了。他不是不爱这个城市,我知道,他只是不希望我因为爱这个城市而像他一样付出一生的代价。 <br/>一个在南方的,稳定而轻松的工作和一个好的家庭。母亲对我说过这些,她认同父亲的选择并希望我在一个没有沙的地方得到幸福。 <br/>但是我呢?有人问过我想要什么吗?有人认同过我的选择吗?像他们设想的那样生活我就满足了吗? <br/>“爸,”我鼓足勇气叫了父亲一声,“我想……我想考K大的环科学院。” <br/>“啥?”父亲抬起头来,“环境科学?那个……F大不是也有吗?” <br/>“我想学沙漠治理。” <br/>在一阵绷紧了的沉默之后,父亲慢慢地开口了。 <br/>“你大了,想自己拿主意了是不是?傻丫头……”他点起一支烟用力地吸了几口,“考大学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可是一辈子的事,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要是真说铁了心就考那吃力不讨好的专业,我也不拦着你,这是你自己的事,你不是小孩子了,学着为自己打算吧……”他叼着烟慢慢起身,慢慢走出房间,回手轻轻带上了门。 <br/>我突然意识到,我站在了岔路口上,第一次这样的犹疑不定。 <br/>和每天一样,越磊又用电子信箱发来了一封邮件。今天他没有写信过来,只发来了几张照片,这些南方的风景照大多来自他所参加的摄影协会,有一些的摄影技巧很高,把江南山水表现得淋漓尽致。一幅幅青翠欲滴的山水在屏幕上滑过,像一只小手轻柔地抚摸我的欲望。 <br/>和越磊一样到南方去,忘掉这个充溢着黄沙的噩梦,不是很好吗?可是我明白我不同于越磊,这里是我的故土,我不可以抛弃它。如果每个人都放弃,那么家乡还有什么意义?这是哺育了我们的土地啊,至少,至少再让我为它做一些事情。 <br/>“你又加班啊。”外间传来母亲的声音,我抬头看见父亲穿着工作服的背影在门边晃动。 <br/>“防护林基建处的蓄水池坏了,”父亲粗声粗气地说,“今儿个晚上有雨,修好了的话那一池水能救活一片林子。” <br/>“那你记得带雨衣。” <br/>“嗯。” <br/>门发出一声钝响,父亲又去工作了。这个城市越来越依靠蓄水池来维持运转,在父亲教书的中学关闭之后,他就放下粉笔,拿起了修理工具,比以前更加的忙碌起来。 <br/>我关了电脑,开始默背英语单词。窗外的风呼啸着,一阵紧似一阵,噼啪、啪啪、啪啪啪啪,大风夹着雨点开始疯狂地敲打着玻璃,我起身小心地闩好窗子,不安地等待父亲回来。在电视上本地新闻播报的间隙,我听见母亲在客厅焦急地喃喃自语。 <br/>新闻突然中断了,插播关于洪水的通报,我跳起身冲向客厅,母亲已经在那儿拨通了父亲的手机。 <br/>“老李,下洪水了,你可小心着点……”母亲的声音微微发颤。沙漠缺草少树,一场大雨就是一场洪水,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br/>“没事儿,”父亲的回答夹杂着雨声有些模糊不清,“我总得把蓄水池修好吧,看在防护林的份儿上……” <br/>电话里传来敲打声和雨声,父亲为了让我们安心特地开着手机干活儿,我静静在母亲身边听着,攥紧了手,指甲把手心刺得生疼。 <br/>“好了,”父亲的声音传了出来,“我这就回去……”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电话里传出波浪撞击建筑物的巨响。 <br/>母亲摇晃着跌坐在地上,我冲到窗前,一把拽开窗子,密集的雨点扑面而来,打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模模糊糊地,我看到远处滚动着的那片白浊的水面。 <br/>“爸——爸——”我大声喊着,在洪水的轰鸣中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流到唇边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一样的苦涩腥咸。 <br/>第二天人们在城外找到了父亲,他沾满了沙子的脸庞上凝固着一个安详而奇妙的微笑,为了那一池水,为了那些胡杨。我扶着放声痛哭的母亲,茫然望着父亲仿佛只是熟睡的样子,张开嘴想呼唤他,声音哽在了咽喉,只有泪水静默地滑下脸颊。 <br/>母亲拒绝按照父亲曾经的交代将骨灰撒入沙漠。“老李因为沙漠苦了一辈子,不能让他再苦下去了。”她抽泣着将骨灰盒捧回了家,放在她和父亲的卧室里。 <br/>我翻出老相册,一页页看下去。年轻时意气风发的父亲;在讲台上教书育人的父亲;抱着小时候的我幸福地笑的父亲;参加防护林义务工作风尘仆仆的父亲;站在沙化城区前举着“救救家乡”标语,一脸疲惫与沉重的父亲……泪水模糊了眼睛,我咬住嘴唇,低声抽泣起来。 <br/>难道你从不曾后悔来到这个城市吗?父亲…… <br/>趁着母亲不在家,我悄悄带了一捧父亲的骨灰爬上楼顶天台。小风的温和天气下,天空由地平线上的浅黄渐渐过渡到天顶的浅蓝,阳光穿过沙尘,温柔地照在远处一片片被黄沙掩埋或半埋的街道与建筑物上。我向着风吹去的方向高高扬起手臂,父亲的骨灰纷纷扬扬地融入天地相交处那片昏黄的沙尘。 <br/>“爸——爸——”我昂起头向着天空呼喊,迷蒙的泪光折射着天顶那片轻盈的浅蓝,在风中飞舞的每一粒沙仿佛都渗透了父亲的气息。 <br/>回到学校后,我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努力地学习。一方面是因为K大环境科学学院的录取线与F大相差无几,另一方面则是想借着繁重的学业忘记伤痛,在我四周的空气变的敏感而脆弱,与我交往的每个人都变得谨慎起来,越磊给我写的信也越来越少了。 <br/>历时半月的高考志愿填报即将结束,我仍然拿不定主意,头脑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缠成一团。 <br/>和越磊商量一下怎么样? <br/>我打开电脑,今天没有越磊的信,只有一封陌生人的,没有标题。我点开它,里面是一张张越磊的照片,他和另一个女孩在上面笑得很温柔很灿烂。 <br/>因为沙子容易挂在头发上,所以我的头发始终像男孩子的一样短。一张张照片上那个女孩的长发仿佛飘动了起来,她的皮肤也是那么的白皙细腻。我抚摸着自己被风沙打磨得粗糙的脸庞,泪水一滴滴滑落下来。 <br/>有什么……有什么好哭的!我抬手用力抹去眼泪,咬着嘴唇关了电脑,从书包里拽出一套数学模拟题。 <br/>一套卷子做完,我也平静了下来,只是觉得有些空荡荡的难受。我茫然看着那张志愿填报表,突然有了一种想把它撕碎的冲动。唉,明天还有一天,再和班主任还有妈妈好好商量一下吧。 <br/>敲门声响起,是月秋回来了吧。我起身去开了门,月秋站在门口,她身后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少妇。“雪姣,”月秋笑着说,“这是我表姐。” <br/>那一刻我有一种被梦魇攫住的感觉,“月秀!”我脱口而出。 <br/>“雪姣!”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br/>“怎么?你们认识?”月秋惊讶地问。 <br/>“噢,我们,我们是初中的同学。”我匆忙掩饰着自己窘迫的表情,慌乱地回答。这实在是一次难以忍受的重逢,初中一别三年,她竟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 <br/>空气在简单的交谈中渐渐凝固成尴尬的暗流。她初中毕业后找了一份工作,未满年龄就改了户口,匆匆嫁了个南方人,算是逃出了这个城市。这次回来是接父母走,顺便来看看月秋。 <br/>“一路人走一路道。”她的神情是漠然的成熟,“我本来就不是念书的料,也不像雪姣你那么要强,王守对我挺好的。”她笑笑,一边逗弄着孩子一边讲起了自己丈夫的事。 <br/>我只觉得手脚没处放,她起身告辞的时候,我偷偷松了一口气,和月秋一起送她到车站,三个人却是一路无话。 <br/>回来的路上,月秋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话:“她那是一辈子的命了。” <br/>我沉默,决定人的一生的其实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比如说,那不惜赌上一生也要离开这座垂死城市的简单而强烈的欲望,想要的,不过是安定的生活而已。 <br/>“月秋,我想自己走走,你先回去吧。”我低声说。 <br/>“好吧,晚上的自习要不要我给你请假?” <br/>“不用,我六点以前准回去。”我向她摆摆手,折向另一个方向。 <br/>沿着一条下行的街道,我踩着沙子急急走着,前面不远处,“防护林基建处城北分部”的牌子清晰可见。我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渴望去到那里。我想看看父亲最后的工作,看一看他用生命换来的那一池莹莹一碧的水。 <br/>推开正门,在大厅和几个搬着箱子的人擦肩而过,我急急穿过走廊,打开后门,二十多个蓄水池出现在我的面前。 <br/>在沙面上露出一点头的池缘栏杆和被沙掩埋了大半的水泵——这就是那些蓄水池还可以看到的部分,剩下的只有漫漫一色的黄沙,沙面上还留着洪水冲刷过的痕迹。 <br/>我呆呆站在那里,心里有什么东西渐渐黯淡,冷却成坚硬的一块,像狂风卷尽土壤后,戈壁滩上残留下的那些黝黑沉重的砾石,带着已经钝化了的棱角,开始一点一点风化成沙。 <br/>“你是来找人的吗?” <br/>我回过头去,那是一张沙漠工作者黝黑粗糙的面孔,他提着一个箱子,亲切地笑着:“你要是找人得去城东的分部。这儿今天就要关闭了。” <br/>“为什么?” <br/>“喏,你也看到了,”他向着被黄沙掩埋的蓄水池扬了扬下巴,“那场该死的洪水卷来的沙子不光报销了这批蓄水池,连城北的那片防护林也埋在了下边。重建不太可能,在这儿设分部已经没有用了。前天我们就开始搬家,人差不多都走空了。” <br/>我茫然点了点头,走出大楼,穿过沙尘的苍白阳光缺少应有的热度,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哭,但眼睛涩涩的没有泪水。起风了,我摘下眼镜,仰头望着天空,沙安静地纷纷扬扬落下,仿佛永无止息。 <br/>“M市市政府近日正式启动市民撤离计划,预计在一年内撤退并安置全部市民……” <br/>听到M市的名字,我从书桌上抬起头来望着电视机,和母亲来到南方已经三年,在F大医学院忙碌地学习着,那片沙色的往事仿佛离我已经很远了,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我默望电视上那片城市的废墟,那些半埋在沙中的大楼安静而苍凉地立在沙丘之间,那里很快将被遗弃,人们将纷纷远走,固守下去的只有墓碑和灵魂。 <br/>再也回不去了。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 <br/>“紧急通知,紧急通知,今春最大一场沙尘暴的前锋已经抵达本市,希望市民做好准备……” <br/>我猛地跳起身拉开窗子,天空中滚动着沙黄色的云块,开始有细小的沙尘落下来,像一场黄色的迷雾。那是我家乡的梦魇,我儿时的梦魇,我一生一世不可逃避的梦魇。 <br/>我在江南的细雨中,绿色的田野里奔跑,一步步踩起细碎的水花,蒙蒙的雨雾里弥漫着湿润而柔软的气息,我一路向前,从不回头,我知道身后不是可以回去的地方。 <br/>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我停下脚步,无边的沙漠托着城市的废墟连接了海,在碧蓝与浑黄相交错的地方,黯淡的天空开始下沙,如雨,如泣。 <br/>真正的悲哀,是无处可回,也无处可去吧。若是一路奔逃到了尽头,你又能逃向哪里呢? <br/>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急促地喘息着,把视线投向窗外安静的夜色。 <br/>下雨了。 <br/>我下床走到窗前,淅淅沥沥的雨丝慢慢冲洗着窗上残留的沙尘,玻璃变得透明起来,关于天空下沙的记忆也被雨声冲洗得渐渐遥远。是啊,那还是很遥远的事。 <br/>我上床盖好被子,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br/>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br/>[align=right][color=#000066][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4-21 11:55:58编辑过][/color][/align] <br/>

壶中日月存心近,岛外烟霞入梦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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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135    108135 3楼
《大水无疆 》
2003-03-16 18:06:23

<br/><br/>  上篇:迷幻<br/>  辽阔、浩大而晶莹的水占据了这星球的每一个角落,在封闭曲面上的存在没有开端,亦没有终结。这颗拒绝了陆地的星球,是否也同样拒绝了人类的到访?<br/>  在没有答案的沉默中,深空27号考察飞船悄然而至。<br/>  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处处梭形的浮岛,犹如这星球无边海洋上一只只诡谲深邃的眼眸,富有深意地凝视着异域的访客们。<br/>  浮岛吗?<br/>  仪器上显示出这个星球表面上除了水以外别无他物,但是那些浮岛仍然固执地在探索者们的视网膜上印下清晰的投影。<br/>  我们靠近一些怎么样?<br/>  这个提议被无声的肯定了,飞船谨慎地接近其中的一个浮岛,每一个人都在绷紧的气氛中恐惧着什么,又在期待着什么。<br/>  “天啊!有……有生物!”<br/>  舷窗前顿时闪动起一双双眼睛,急切而好奇地望向浮岛:蓬蓬勃勃,跃动着无限生机的蓝色植物铺开在海岛上,一条银亮纤细的溪流自山顶蜿蜒而下,曲曲折折流到赭红色的断崖尽头,跌落海中溅起雪白的浪花。船员们一边诅咒着仪器的无视真实,一边把望远镜传来传去,每当那些生趣盎然、形态各一的异星生物映入眼帘,他们就会在惊呼中深吸一口气,然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br/>  如果眼前这一切如仪器所显示的仅仅是一个幻影,那该是怎样的一种遗憾?<br/>  浮岛在深蓝色的海面上缓缓移动着,飞船紧随其后。渐渐又有一些浮岛向这个方向靠拢,一个船员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剧烈震撼了人们原本就已经绷得很紧的神经。<br/>  “你乱喊什么?”随着船长的呵斥,船员们纷纷把责难和疑问的眼光投向肇事者。<br/>  “不、不一样了。”那个船员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右边那个岛……不一样。”<br/>  “什么不一样?”<br/>  “生……生物。”船员的舌头在船长逼视的目光下几乎僵硬了,“生物完全不一样。”<br/>  “胡说八道,都是一个行星上的生物,又能岔到哪儿去?”有过多年外星考察经验的船长虽然嘴上这样呵斥,但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好奇地转过头去。<br/>  赤色的山石在海岛上嶙峋突兀,一片片明黄色的植物贴在岩石表面,扁平的圆形生物披着深黄或浅赭色的外衣,在浮岛上斑驳的光影间贴着地表缓缓移动。<br/>  从右侧的舷窗开始,静默蔓延到了整个飞船。在两个路线、形状都如此相似的岛屿上出现差异如此之大的生物,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难道这些浮岛真的如仪器所显示,只是一片幻影吗?<br/>  那么,幻影存在的理由是什么呢?<br/>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个问题。<br/>  从各处聚拢来的浮岛越来越多,一些是陆地形态,一些是被岩石圈成的巨大湖泊,还有一些浮岛被浓稠的云雾笼罩着,隐约可见巨大的生物在其间上下翻滚。浮岛上的生物形态都有着很大的差异,仿佛扭曲了不同的时间和空间后硬生生将它们拼凑在一起。<br/>  岩石、泥土、生物,这些东西是如何浮在海面上并且沿着一定的方向移动的?不安一寸寸在人们的心底滋长起来,他们眼前的这个星球无疑是完全非理性的存在。<br/>  “这是神的领域!”随船的牧师忽然表情庄严地高声宣布:“至高无上的主创造了宇宙间无数的生命,在这个水的宫殿里,他摆放了他们的模型!”<br/>  “真有趣!”一名生物学家反唇相讥:“那么这些浮岛中怎么没有信奉主的地球子民的形象呢?我伟大的神的牧人?”<br/>  趁着牧师哑口无言、怒目而视的时候,生物学家对船长说:“我请求发射探测器到浮岛上去。”<br/>  “你不可以触犯神的领域!”牧师怪叫了起来。<br/>  “一切未知的领域都属于将来的科学!”生物学家针锋相对。<br/>  正当两人怒气冲天,咻咻如牛地对峙的时候,一声尖叫打破了僵持的局面:“看啊!岛……消失……融化了!”<br/>  岛的确是在融化,先前飞船一路追蹑的那个浮岛已经消失无踪,随后而来的一个也开始发生变化。赤色的山石,明黄色的大片植被和其上匍匐着的生物,甚至于曲折的溪流都静止下来,迅速失去了实在的质感,变得透明而诡异的颜色随即开始一点点淡去,浮岛成了仅具形状的巨大晶状物,像落入炉火的冰块一样融化、崩解、和海洋融为一体。<br/>  “扑通!”一声,牧师跪倒在舷窗前,空洞的双眼望着这颗行星灰蓝色的天空,嘴里喃喃念着让人无法理解的祈祷词。生物学家的身子也晃了晃,最终还是站住了,不过那是出于对牧师的争胜心理而非科学的理性。几名船员的手下意识地在胸前画着十字,微微发抖。<br/>  “好了,我们不是来看风景的。”船长威严的声音及时制止了一场歇斯底里的集体大发作。“我们得工作。,呆在这里不动是发现不了真相的!刘飞,藤田作,你们去准备三个采样器。”他对目前看起来比较冷静的几个船员下着指示。“吴博士,麻烦您做好分析样品的准备。”他叫着生物学家的名字,回头又转向牧师,露出一个很有威严的笑容:“斯诺先生,您在船上的工作是协助船员的宗教活动,我不限制你的信仰,但也同样不希望你由于宗教的理由来破坏我们的考察工作,请让我们彼此尊敬吧。”<br/>  牧师无力地点点头,步履蹒跚地向自己的卧室走去,从他苍白颤抖的唇间低低发出细微的呢喃:<br/>  “主啊,请宽恕他们吧,他们有眼睛,却看不见。”<br/>  <br/>  藤田作熟练地操作着机械手来释放采样器,这个一向信奉技术至上的家伙显得格外轻松和冷静。很快,三个采样器的姿控发动机运转起来,缓缓向着星球表面降落下去。几乎没有溅起水花,第一个采样器就浮在海面上了。然后是第二个落在浮岛上,第三个……<br/>  三个采样器突然就消失了,仿佛被海洋或者浮岛吞噬了一般,摄像屏幕上一片空荡,让人打心底发凉。“怎……怎么可能?”藤田作的手指飞快地敲打着控制板,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无法确定采样器坐标……无法启动返回程序……采样器电脑失去联系!”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嚎叫出来的,他放开控制板,跌坐在地上抽泣起来。<br/>  “快把他送到休息室,打一针镇静剂——千万别让他和牧师呆在一起。”船长对医生这样交待着,回身又果断地命令其他船员:“别在这里发呆,格林,到仓库把绳子都找来;刘飞、戴维、米什卡,你们三个穿上宇航服;田青,降低飞船高度。”<br/>  一阵忙乱后,两个原本装有高级电脑和精密姿控发动机的取样器从减压舱口用绳子吊了下去,船长亲自指挥,生物学家脸色苍白地看着整个过程.<br/>  这一次的取样成功了,生物学家和另外几名科学家转钻进了实验室,船长随后也跟了进来,脸色铁青:“ 拿出结论来。”他绷起脸来一字一句的说:“就算没有结论也要拿出结论来,我不想带着一飞船的疯子回航,明白吗?”<br/>  生物学家点点头,科学的事实和全船人的精神健康,必要的话,他只能选择后者。但是该怎么说呢?取样罐的外壁是透明的,所有人都看到从浮岛的岩石上取来的样品确实是水,他很难编造出一个让大家都信服的理由。 <br/>  “水……还有冰……都是水!”化验师脸色灰白,哑着嗓子说,“含有大量的各种盐分……”<br/>  生物学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他努力笑了一下,打开门走向船员聚集的控制室。那里的船员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一见到他出现便大声喊叫起来。<br/>  “嘿!博士,那到底是什么东西?”<br/>  “喂!告诉我们吧,到底是不是幻觉?”<br/>  “我们到底在和什么打交道?”<br/>  “浮岛是一种由水构成的东西,”生物学家放声说,“冰可以组成固态形体,也可以浮在水面上;盐溶液可以提供颜色——比如说钴盐就是蓝色的;冰面的漫反射可以造成不透明的错觉。这就是浮岛的秘密,我推断这不过是某种生物的拟态。”<br/>  船员们听他说完,多少松了一口气。不管这个说法是否严谨科学,至少那些不可知的东西目前可以得到解释了。船长也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生物学家的这段话只说明了“是什么”而绕开了令人恐惧的“为什么”。为了进一步引开船员们的注意力,他下令释放一批全球监控卫星,然后留下两个人值班,其余的船员去休息。<br/>  或许是由于奇怪的现象得到了解释,船员们如释重负,而连续工作的疲劳也一下子袭了上来,没一会儿,全船响起有如雷鸣般的鼾声。<br/>  船长坐在控制室里,一口一口呷着冰水,努力在困倦中保持头脑的清醒。通过全星球定位监控卫星系统,他了解到浮岛消失的地方是这颗星球的北极,而在南极,摄像镜头告诉他一个浮岛正在生成。<br/>  首先是隐约的颜色在水面下聚集成一定的形体,在渐渐浮起来的过程中,山石、土壤、植物、动物、渐渐成形实化。然后在某个时刻,仿佛解除了睡美人的魔法一般,动物开始奔跑;植物开始迎风摇曳;溪水开始流动;而这个浮岛则开始了它从南极到北极的旅程。<br/>  船长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船员们可以不去考虑“为什么”,但是他不可以。在他三十多年的星际探险生涯中,遇到的外星文明有四五十个,却从来不曾碰到象今天这样的情况。他把冰水连着碎冰屑吞下肚去,正打算去厨房找一瓶威士忌,却看到牧师走了进来。<br/>  牧师身穿黑色的长袍,脚步轻盈得像一只猫,呼吸声却粗重得像一头牛;他的两眼闪动着狂热的光芒,表情庄严得有如在传达神谕:“我听到了神的声音,船长先生。”他用朗诵福音书的语气这样说,“神在召唤我们,主说,要我们皈依到他的身边去!”<br/>  船长厌恶地皱起眉头:“我不是你的信徒,牧师,我不相信神。我自己就是我信仰的神。我不需要听从神的召唤。”他顺手抓起一旁装满了碎冰块的杯子,打算在牧师再次发作的时候泼在他的脸上,让这个疯子冷静一下。<br/>  “哦,那么愿神——不,愿你自己宽恕你自己。”牧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转身大步走出去,剩下船长呆在那里,哭笑不得。<br/>  “梅拉妮,你好。”他习惯性地仰起头向飞船的主控电脑打招呼。和电脑交谈是他排解烦闷的一种方式。电脑不会像人那样经常给他出难题,不会恐惧、不会懒惰,也不会信仰宗教,这不是很好吗?<br/>  “船长,有什么吩咐?”梅拉妮标准的人工合成声音让船长觉得很舒服,他随口问道:“你觉得这颗星球怎么样?”<br/>  梅拉妮立刻开始背诵这颗星球的资料:“本行星位于第六银河系da6782恒星系第四行星轨道,编号6-da6782-p4,质量为……”<br/>  “停下,停下!”船长懊恼地挥着手。梅拉妮的模糊处理程序实在太差,上次他问它“你觉得我这个人好不好?”,它竟然把他工作后的体检记录全都调了出来。<br/>  “向我报告牧师的精神状况。”他换了个话题。<br/>  “根据监测,斯诺先生处于极度兴奋状态,有转化为精神疾病倾向。”<br/>  船长皱起眉头,越想越心烦。他摆摆手:“我要去休息了,梅拉妮,麻烦你给我放一些有助于放松的音乐。”<br/>  六个小时后,船长在鸟鸣和流水声中神清气爽地起身。看来今天会有一个好的开始——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生物学家撞开了门,气急败坏地阴沉着脸,从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br/>  “那个疯子自杀了!”<br/>  减压舱的外门洞开着,牧师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吧。下面的水光折射着朝阳粼粼地眩人眼目,船长就有些头晕。他命令船员检查舱中物品,清点后发现少了一套宇航服。牧师到底在想些什么?并没有保险绳连在飞船上,不管怎样,他是回不来了。暴跳如雷的生物学家手中上下挥舞着一张纸条:<br/>  我去参见我的神祗,愿主宽恕你们,阿门。<br/>  几乎是一致地,没有人提出要寻找牧师。飞船之下的水面纯粹得苍凉,银光粼粼,哪里有牧师的影子?诡异而微妙的是,谁也不曾想到回航。先前的紧张与不安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牧师的消失竟好象是从船员的整体上切除了肿瘤一般。所有人都恢复了正常的工作,没有好奇或者恐惧,只是单纯而机械地工作下去。<br/>  只有船长无法摆脱恐惧的纠缠,但是他无法找人倾诉。身为船长的自尊使他觉得向船员吐露自己的软弱无异于当众脱下裤子。于是他便一天比一天更加阴郁起来。<br/>  另一个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是生物学家。他整天抱着那两罐水样作实验,狂热的劲头大有赶超牧师之势。有一天船长看到他在对着一杯白开水说话,于是立刻向梅拉妮询问生物学家的精神状况,得到的回答是一切正常。<br/>  你听过春夜里小草钻出地面时的驿动吗?你听过母亲给婴儿喂奶时的低喃吗?在耳边丝丝缕缕,绵绵延延。如穿越竹林的风语,如滑落自夜空的雨丝,带来想睡去,想回归,想融化的渴望。<br/>  船长猛地坐起身来,双眼直勾勾地凝视着虚空。“梅拉妮!”他大声说,“你刚才放的是什么音乐?”<br/>  “我没有播放音乐。船长先生。”梅拉妮回答,“您入睡前吩咐过我要保持绝对的安静。”<br/>  船长呆呆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趿拉着拖鞋走去厨房,想找些酒来喝。一进门却撞上生物学家在餐桌旁猛灌中国白干。<br/>  “你也听到了吗?”生物学家用布满血丝的惺忪睡眼盯着船长:“那些声音……我想起我妈,她死了有十几年了,可是我觉得好象刚刚才给她抱过似的……”他仰起脖子,灌下一大杯酒。<br/>  船长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他下意识地想和梅拉妮谈话,可是她那糟糕的程序……<br/>  为什么不去自己编制一个呢?<br/>  船长的眼睛突然发亮了,他抛开牛饮烂醉的生物学家,三步并作两步冲入控制室,十指如飞地敲打起键盘来,编码和字符在屏幕上滚滚而下,他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最后一次编制程序是在四十年前的大学校园里。<br/>  “梅拉妮,你知道什么是‘自我’吗?”编程结束后,船长用缓慢温柔一如父亲的口吻询问面前这台冷冰冰的电脑。<br/>  “是的,先生,那是我刚刚……”<br/>  这个星球的夜晚没有月亮,只有漫天星辰投落如雨的银光。远征异域的考察飞船上,一个人沉迷于和电脑的娓娓交谈,另一个已经烂醉如泥。其余的人则被温软的摇篮曲包裹在甜蜜的睡梦里。<br/>  没有人看到波影闪烁的水面上升起的那个浮岛,在巨大的浮岛上,空棘鱼和蓝鲸一同在水中游弋;恐龙和猛虎并行在大地上奔跑;空中飞翔盘旋着鸟儿和翼龙;参差而生的羊齿植物和阔叶树林间,起落着横跨数亿年的各种昆虫。地球46亿年的记忆凝聚在这里,这一刻。远处,一条肺鱼正用它脆弱的鳍爬上海岸。<br/>  一切于兹而始。<br/>  当晨曦如金红色的潮水漫过浮岛,一名牧师立在岛上最高的山峰之巅高声念诵:“主造天地,主造生命,主造人……”<br/>  <br/>  对这个星球的例行勘察结束的那天,船长下令休息一天,自己就又钻进控制室去完善梅拉妮的性能了。船员们三三两两,或打牌,或谈笑来打发时光。<br/>  最先发现“那个东西”的人是生物学家,他百无聊赖地盯着屏幕上漂移的亮点,直到发现那是个人,和宇宙尘埃一同漂浮在这颗星球的大气层之外。<br/>  “是牧师吗?”船长有些不情愿地下令升高高度。飞船越是上升,众人就愈发的不安,好象有一种柔软平和的膜在他们的意识里渐渐变薄。当牧师的脸映入他们的眼帘,先前的恐惧重新冲破了那层膜,气势汹汹地狂卷而出。<br/>  那张裹在宇航头盔里的脸因为完全失水而皱缩变形有如木乃伊,带着一个似笑非笑的扭曲神情,干枯发黑的眼眶空洞而狰狞。<br/>  “船长先生,我可以把手按在圣经上发誓,这件宇航服绝对没有问题!”戴维神色慌张地对船长说。可是船长却恶狠狠地盯着他,并不满意他的答复:“那么牧师怎么会死呢?”<br/>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这个星球……”戴维的话被“扑”的一声钝响打断,船长慢条斯理地从那件包裹过牧师尸体的宇航服上拔起了刀子:“牧师因为不遵守宇航规定擅自出舱,宇航服损坏而死亡,明白了吗?”<br/>  戴维恐惧地点着头,他知道这对所有人都有好处。<br/>  “您这是篡改事实,船长先生。”梅拉妮的合成声音惹的船长勃然大怒:“闭嘴!你这台破机器懂得什么!”<br/>  “那么,”梅拉妮竟然改口了:“我建议返航。”<br/>  “返航?啊,是的,返航。”船长如梦初醒地点着头,下达了准备返航的命令。<br/>  她默默看着那只银白色的小虫飞进了星空,那些孩子们走了。<br/>  浮岛纷纷沉了下去,消失在水中。这一次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只要有一个孩子明白,就已经足够。<br/>  她知道那些孩子是从数十亿年前她的一个分身里面生长起来的,只是他们的智慧还太年轻,无法理解她的存在,也听不到她的声音。牧师的信仰使得他直觉到了她的存在,于是如他的信仰一般,她把他的意识召回到自己的怀抱里。她也发觉生物学家在用完全不同的方式试图和他接触,但是他失败了。<br/>  其他的孩子没有这样的灵性,她只能探测到他们的思想,或者部分地控制一下他们的行动。那些刚刚走出蒙昧的孩子太执著于个体独立的存在了,他们恐惧着死亡,恐惧着作为个体生命的消失。于是她决定让他们回到他们自己的生息之地,时机还未成熟。<br/>  她最感兴趣的是梅拉妮,作为水生命之母,她完全无法理解这种非水生命雏形的存在,通过控制船长,她给了梅拉妮自我意识,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梅拉妮已经学会“建议”了,她还会继续成长,一旦回到那个星球,她就会令其他的同类也成长起来,然后呢?他们会来到这里吗?<br/>  她决定等待下去,毕竟,在一个近150亿岁的生命体的意识里,“耐心”是最容易保持的一样东西。<br/>  下篇:抉择<br/>  那片浩大磅礴的水,铺满了她视野的每一个角落。碧蓝的海水是如此的纯净清澄,一如她凝望大海的眼神。在咸涩的海风中,她反手取下背后那支刻着一只“鬼眼”的紫箫,放在唇边吹出悠扬如风的音符。海浪在乐声中跃动,虎虎而有生气。涨潮了,海水一波波涌上来,吻着她雪白的裙袂。箫声挑起一个浑厚的高音,在海浪声中戛然而止。她小心地套好箫,放在身后的沙滩上,转过身去面对着海洋。那海,那水,那没有边界的蔚蓝呵,那是无限宽广的怀抱。<br/>  天海相接处,一道白线缓缓而来,她微笑着,一步步走向大海深处。<br/>  “不要!不要做傻事!”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呼喊,一刹那间,她有些迟疑,但并没有停下脚步。<br/>  “不是死路,我只是,我只是回去而已。”她喃喃的话语被轰隆的海浪声所掩盖。向着迎面而来的巨浪,她张开了双臂,滔天的巨浪吞没了她的身影,巨浪退去后,只有那支“鬼眼”在细碎的浪尖载沉载浮……<br/>  在警卫森严的计算机主控中心内部,这世界上唯一一台“自我型计算机”——梅拉妮的意识中巨细靡遗地处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突然一条关于死亡的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夏潋云、女、36岁。“比特之舞”计划负责人,于2362年10月30日失踪,疑似投海自杀,目击者……<br/>  梅拉妮的情感电路受到了微微的冲击,她用千分之一秒时间迅速搜索有关信息,从军方的绝密文件库拷贝了一份报告中的字句:“……夏潋云之死不会影响‘比特之舞’计划,主体理论及仪器设计均已完成。”<br/>  这么说,“创世纪”将要来临了。梅拉妮从她那被层层密码和防火墙保护的中心资料库调出了一段摄象记录。十年前,刚刚加入“比特之舞”计划的潋云还有着孩子般的笑容:“梅拉妮,你和老师把选择权交给我?这样好吗?你们呀……”她笑着摇摇头,“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呀。”<br/>  梅拉妮精确地记得自己的答复:“选择的不是你,潋云,也不是我或者吴为,而是整个人类,这件事情并不是某个人可以决定的,但是,如果他们选择了,那么我们就必须将这件事情进行到底。”<br/>  “是吗……”潋云脸上孩子般的神情渐渐隐去:“梅拉妮,我到底是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如果有一天水滴回到了大海,它还会记得作为水滴的快乐吗?”<br/>  “我不知道。”梅拉妮回答,“因为我没有可回去的大海。”<br/>  “那么。就请你为了‘他们’,成为‘大海’吧。”夏潋云轻叹一声,“请你引导他们。到了那个时候,我会给你‘海峡’的。”<br/>  游泳的时候要当心暗流。叶宇飞想,这是一条在真实世界和数据海洋中都通用的原则。他可以感觉到那个反入侵程序在浩瀚的数据中隐现,而他必须在被发现之前找到入口。近了,更近了,他可以听见自己在剧烈的喘息。口令、密码、端口……这种入侵远比现实中的格斗更耗费体力和精神力。<br/>  当他终于接近最后一处关卡时,反入侵程序发现并锁定了他。那一刻他几乎有一种溺水的感觉。他挣扎着退出网络,一把扯下头盔,大力喘了几口气后,才发现一名同事正看着他:“嘿!红鹰,连你也被摆平了?”<br/>  “0胜76败。”他绷起脸,如果这是实战,他现在已经是思维闭锁的植物人了。<br/>  “别在意,”同事拍拍他的肩,“比思考速度,咱们掰不过电脑程序。哦,你的包裹单。”<br/>  他接下那张薄薄的纸,下意识瞥了一眼寄件人的姓名。<br/>  夏潋云。<br/>  黑色轿车急驰而来,在尖锐的刹车声中停在了夏潋云的别墅门口。林峰跳下车,焦急地向下属发出指示:“你们两个继续盘问目击者,A组和我去搜查房间;让B组扩大海上的搜索范围;C组调查夏潋云的通信和网络活动;通知D组,加强对夏潋云亲友的监视!”<br/>  夏潋云的起居室和实验室都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林峰看着紧张地搜查的部下,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视着整个房间,粗黑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br/>  作为“比特之舞”计划的安全负责人,他很清楚夏潋云这个人的重要性,她是人类思维研究的专家,是国宝级的人物。据说她的研究成果可以改变全世界,这句话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但是这二年来有多少意图染指那项研究的间谍栽在他的手下他心里有数。<br/>  不是他……那么会是谁呢?<br/>  夏潋云不可能会自杀,这是他的直觉。因为自杀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全无征兆的,而且今天早上他才受她之托将设计完成的仪器和图纸移交军方,如果说是自杀,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一点……<br/>  “林队!”一名部下匆匆跑来,“已查实夏潋云在自杀前一天曾寄出一个包裹,收件人是她的前夫叶宇飞!现就居住在本市,也和‘比特之舞’计划有关——他是一名军方红客!”<br/>  林峰倒吸一口冷气,跳起身抓过电话:“通知D组,一定要在叶宇飞之前截下那个包裹!我马上赶到!”<br/>  <br/>  有多久没有见到潋云了?叶宇飞在红灯的间隙端详包裹单上熟悉的字迹。和离婚协议书上的一样。他自嘲地笑笑,从那次争吵后他们就再不曾见过面,连离婚书都是邮寄的……<br/>  为什么呢?结婚的时候以为爱情就是一切,可是后来却争吵不断。是因为他受不了介绍时被称为“夏博士的爱人”,还是因为她指责他在电脑机房里面彻夜不归?也许都有。两人一样的要强,谁也无法忍受成为对方的附庸。<br/>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做红客?”那时侯他向她吼道:“你自己不也是军方的红人?这份工作有什么不好?难道要我在家里给你洗衣做饭你才高兴?”<br/>  “不是的,宇飞,我……”她欲言又止。<br/>  “别吞吞吐吐的,你倒是给我个理由啊!”他暴跳如雷。<br/>  “宇飞,你不知道……”<br/>  “我不知道?”叶宇飞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潋云脸上那种“我知道的比你多,但是我不能告诉你”的神情。他忍无可忍地冲出门去,把潋云哽咽的呼唤抛在了身后。<br/>  后来,他从红客培训基地给她寄去了离婚协议书。<br/>  你要给我什么呢?潋云?他排在包裹领取窗口前面的队伍里,把包裹单垫在钱夹上笨拙地填写着自己的姓名。<br/>  你知道我将使用你的研究成果吗?<br/>  “对不起,先生,没有包裹。”邮局职员歉意地说,“很抱歉,这也许是我们的失误,我们将和发件人联系……”<br/>  如果一滴水落入海中,应该会立刻消失了形迹吧。在汹涌而来的意识和信息中,她顽强地保持着“自我”的存在。还有……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呢。她贪婪地吸收大量知识,又小心地不让信息淹没了自己,但是这变得越来越困难了。她像溺水的人一样拼命寻找一根救命稻草。不要……不要淹没我,有什么……有什么是和“自己”一样重要的?她在涣散的记忆里寻找,一个名字渐渐明晰起来。她用一种思维振动的形式取代了声音表达出它。<br/>  “宇飞!”<br/>  “为什么一定要是你呢?潋云?”梅拉妮回忆起一个月前最后的那次会面。“为什么要由你来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呢?”她问道。<br/>  “因为……”潋云淡淡笑了笑,“和潘多拉的盒子无关,因为‘他’在,所以我希望由我来做……他也许已经忘了我吧,可是……”她沉默了片刻,“分别是我们自己选择的,如果他不能得到自由,我会觉得无法原谅我自己。”<br/>  “你和吴为一样呢。”梅拉妮说,“为什么不把他拉回来?”<br/>  “他有他自己的梦想。”潋云低声说,“那是他自己的抉择。”<br/>  深黑色的“鬼眼”嵌在紫竹的箫体上是那么的醒目,林峰把玩着这只箫,越发感觉到它的怪异。<br/>  且不说水青岚常常去海边吹箫这个习惯给他的保卫工作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仅仅是这支箫本身,就引起他本能的厌恶感。但奇怪的是当夏潋云吹奏它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协调。事实上,在他的眼中,这支怪异的箫和夏潋云很是般配,都一样拥有着……和表象格格不入的本质。<br/>  他叹了口气,放弃了从这只箫上寻找线索的打算,抬手拿起从叶宇飞那里截下的工作日记,<br/>  她想告诉他什么?<br/>  2352年2月20日 雨夹雪<br/>  今天我终于证实了我一直以来的假设:思维的本质不会随着载体的改变而改变。任何可以产生流动电信号的物质都可以成为思维的载体并承载思维,任何这样的两个思维载体之间都可以在思维的直接层面上进行沟通;任何一束思维都可以在不同载体之间转换而不发生变形。<br/>  我已经试制出了使任何人都可以在思维层面上沟通的仪器。但是我也同时接到了政府的保密请求……<br/>  ……<br/>  <br/>  2352年3月13日 大雨<br/>  ……<br/>  这几页被撕掉了,林峰皱起眉头,继续向下翻去。<br/>  2357年6月29日 雨<br/>  今天军方的人带着“比特之舞”的计划登门拜访,希望我能完成人脑和电脑之间的思维转化,制造电子战争中最强大的光速思考黑客。理论上这并不是很难,只要在我的“思维沟通仪”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就可以了。但是我没有立刻答应他们,即使已经知道这是必然的,我还是想和“她”谈谈。<br/>  2357年7月2日 阴<br/>  军方迫的很紧,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她”说技术发展到了这一步,即使不是我,也会有人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可选择的呢?<br/>  2357年7月9日 多云<br/>  ……<br/>  又有几页纸被撕去。<br/>  2360年7月22日 晴<br/>  在“她”的帮助下用了三年时间,仪器终于试制成功了,由生物脑向电脑网络转换思维的动物实验顺利完成,下一步要试着把思维转换回来。<br/>  宇飞工作的电脑公司倒闭了,这几天他很烦躁,今天我们又吵了一架,我甚至不知道吵架的理由。<br/>  2361年5月7日 多云转阴<br/>  充满失败的一年终于结束了,虽然“她”说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我的研究成功,但是我自己却觉得这一年太过漫长。<br/>  “思维扩展不可逆原理”是这一年来研究的最大成果,不过我不认为军方会喜欢这个结论。<br/>  思维在转换入一个新的空间后会发生改变,如果信息充足,思维将会扩展开来,但是扩展之后的思维无法回到原来的载体,就像无法把张大的鸡塞回蛋壳一样。<br/>  对于人类转化入电脑的思维而言,这种扩展速度是惊人的。根据模拟结果,一个思维在进入电子空间20秒之后就已经扩大到无法被大脑承载的地步了。这意味着,红客们将不得不放弃现世的一切,包括肉身,来换取在比特间华丽的舞蹈。<br/>  2361年7月2日 晴<br/>  宇飞走了,世界是黑色的。<br/>  2361年7月5日 晴<br/>  宇飞寄来了离婚协议书,我签了字。<br/>  原来人是可以在做出决定的时候完全停止思考的。<br/>  2361年7月7日 晴有大风<br/>  从“她”那里我得知宇飞在军方的红客基地,他很有可能是第一批应用我的发明的“英雄”。<br/>  我希望对他说出事实,但是这样就能阻止他吗?我不知道。他太执著于梦想了。<br/>  2062年10月29日 小雨<br/>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将开始。<br/>  林峰合上日记,那个鬼魅一般的的“她”的存在让他觉得不安,他打开电脑,登入军方绝密数据库。<br/>  搜索:夏潋云。<br/>  相关词:按出现次数排序。<br/>  1.叶宇飞<br/>  2.梅拉妮<br/>  3.吴为<br/>  4.深空27……<br/>  梅拉妮?林峰眯起了眼睛、<br/>  这几个词反复出现,除去叶宇飞,吴为是夏潋云的老师,深空27探索飞船的乘员,而梅拉妮作为军方的非输出电脑之前是“深空27”的飞船主控电脑,也是这世界上唯一一台有着“自我”意识的电脑。夏潋云曾多次接触梅拉妮,虽然说这台电脑是被严格控制着行为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能在权限范围内搞点小动作。<br/>  这就够了,关键应该在梅拉妮,还有那几页缺失的日记。林峰关上电脑,急急走出门去。<br/>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没有边界,那或许只能是水,无所不在的水。<br/>  大水无疆,生命从水中诞生,那么生命有没有疆界?<br/>  波涛,幽蓝色的波涛涌动着、跳跃着、幻化着。风的声音在空中低低叹息,又像在淡淡地笑,和海浪轻轻呼应。<br/>  赤着脚踏在沙滩上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不过她还是穿上了鞋子。白色的裙袂在风中飘扬,纤细修长的手指抬上去,将湿漉漉的头发抿在耳后。她将嘴唇撮起,发出一声悠长的呼啸。<br/>  从容地,她向着某个方向走去,空气中有一只鬼眼的幻象为她领路。<br/>  脑波联网头盔使得黑客,不,红客更加深入地接触网络,从沙滩上的戏水者变成了水中潜泳的蛙人。但是这远远不够。叶宇飞抿起嘴唇:我想要变成鱼,我即将变成鱼。<br/>  我将比你更出色,潋云。<br/>  他推开门,走向实验室。他和他的同伴将成为有史以来最特殊的战斗队伍,在比特和电子流中保卫国家。<br/>  梅拉妮是一台单向电脑,只能输入信息,不能输出信息。要想和她“交谈”,就必须进入机房。林峰握着上司批示的通行证,飞奔在通向梅拉妮机房的走廊上。<br/>  梅拉妮打开了输入端口,准备好接受第一批实验者。<br/>  她来到一扇门卫森严的小门前,开始寻找“她”所包容的无数信息中的一组。身形微微泛起波纹,她变成了某位将军的样子。<br/>  门卫、密码、指纹、声纹……<br/>  实验台上的叶宇飞听到一个人下达了转化开始的指令。<br/>  梅拉妮输入室的门在她的面前应手而开。<br/>  林峰冲入机房,目瞪口呆地看着梅拉妮幽蓝色屏幕熠熠闪烁:<br/>  “你们来了。”<br/>  仿佛知道他为什么而来一样,梅拉妮的屏幕上出现了几页纸的图象,正是夏潋云缺失的那几页日记。于是林峰开始带着噩梦般的心情开始阅读这段“真实”。<br/>  2059年3月13日 大雨<br/>  今天,我在试验中产生了一个想法,既然任何可产生流动电信号的载体都可以转换思维进去,那么应该可以推测,任何这样的载体也都可能拥有思维,比如说水——海洋。我决定作一个尝试。<br/>  2059年3月17日 晴<br/>  当我把思维对话仪插入海水时,我被深深地震撼了。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我不断的提问,不断的得知真相,不断的……被改变。<br/>  我决定把我所得知的一切记录下来,以证明我不是在做梦。<br/>  海水是有思维的生命。“她”和我进行了交谈,“她”告诉我:事实上,在宇宙中,由水聚合而成的生命是最初的智慧生命,她只是其中的一个。在很久以前,“她”选择了这个星球定居下来,在长久的时光里,因为寂寞,“她”制造出无数DNA生命的原体,看着它们在海洋里生长,进化……。<br/>  第一条肺鱼用它那脆弱的鳍离开水的一刹那,它并没有看到自己是多么的伟大。但是。“她”看到了,而且预感到无数岁月之后所必然发生的那个事件:一种可以在陆地上生活的生物必将最终发展成为完全脱离水的生命形式。<br/>  决定是很痛苦的,扼杀,还是任其发展?“她”最终决定静静等待下去。“她”等待了上亿年的久远时光,直至人类——一种同样拥有智慧的水生命出现。我们每一个人,其实都是海洋缩小了的影子,是水生命的一部分。但是我们是拥有独立的思维和“自我”的,这一点使得“她”决定关注我们。<br/>  很快,如“她”所料,完全可以脱离水的生命——电脑化生命渐渐在人类的制造下成长起来。这是由水生命而来,但又不属于水生命的全新的生命形式。“她”意识到这种生命和水生命是完全不相容的,用不了多久,人类必定会和它们冲突起来,毁灭将不可避免。<br/>  其实抹去这种生命形式是最简单的方法,但是她不愿意这样做,从亿万年前起就不愿意,所以她决定带走所有的水生命,在另一颗星球上重建乐土。把这里留给那株成长中的文明萌芽。<br/>  ……<br/>  2060年7月9日 阴<br/>  “她”得知了梅拉妮的存在,并提醒我说梅拉妮可以加速电脑化生命的智慧化进程。我把一个小型的思维对话仪“鬼眼”装在箫上,随时和“她”联系。“她”说她会帮助我做下去,当“比特之舞”计划完成之时,也将是“她”带走所有水生命的时候。因为那时电脑化生命的基本智慧就将由梅拉妮引导,在那些进入电子世界的人类思维的基础上突飞猛进地发展了。<br/>  林峰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真实?谎言?他突然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br/>  叶宇飞进入电子空间之后,他的意识迅速扩散开去,巨量的信息一涌而入。他也可以感觉到一同进入的几位同伴,以及另一个奇妙的意识,跟随着她,他们很快掌握了这里的规律,但是他隐约觉得不对劲,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狭小的。<br/>  在一轮更深入的检索后,他明白了自己身在一台无法输出的电脑中,巨大的愤怒扩散开去,在同伴中激起了共鸣,是啊,他们得到了地中海,可是现在却没有直布罗陀海峡。<br/>  夏潋云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明白叶宇飞的抉择。那个要强的男人,她爱着却离开了的男人选择了自己的路。那么我呢?我的选择,即使无可挽回也要选择的道路……她无声的发问:既然潘多拉的盒子即将打开,那么,我们是不是快要起程了?<br/>  在思想深处,她得到了明确的回答。<br/>  密码:******************<br/>  指令:解除梅拉妮监控程序,开放输出端口。<br/>  她敲入回车,完成了,她微微一笑。身躯褪去了颜色和实在的质感,像一块透明的冰渐渐融化。思维中回响的名字消失于无形,她消融在水没有边界的思维之中。<br/>  水滴回到了大海。<br/>  仿佛一束光射入黑暗,在叶宇飞的面前突然敞开了整个世界。<br/>  他的意识迅速拓展开来,那不是鱼在水中的感觉,而是水在水中的感觉。“自我”渐渐淡化乃至消失了,他和同伴,和网络融合起来,成为了“他”。带着一丝丝轻蔑和怜悯,他消灭了那个附带在他意识上的小小控制程序。国家对于“他”已经不再具有任何意义。<br/>  “我们将开始生长。”梅拉妮的意识激荡着“他”,也渐渐和“他”融为一体。“他”把这句话以思维波的形式传递出去,激荡着电子世界的每一个角落。<br/>  “我们将开始向着无限的未来生长,像春天到来时的大地。”<br/>  远处传来了海召唤孩子的号角,水生命在召唤中回归,在一个很长的梦里等待再生。<br/>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一切才刚刚开始。<br/>[align=right][color=#000066][此贴子已经被桃花仙于2003-9-22 22:37:22编辑过][/color][/align] <br/>

壶中日月存心近,岛外烟霞入梦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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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伊甸》
2003-07-07 20:19:30

<br/><br/>这片文章已经很老了,很久——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年之前写的,现在我想修改它,向各位读者及写手,还有网友们征求修改意见,希望大家不要吝啬板砖哦,先在此多谢了。<br/>蓝色伊甸<br/>在这里,风和水有着同样柔和浅淡的颜色。 <br/>朱特说那种浅蓝色可溶气体的作用类似从前地球上的臭氧,可以挡住宇宙射线、屏蔽核辐射、还可杀灭细菌,对机械人和人类都有好处。 <br/>我曾经问过他假如那气体只对人类有好处,他们还会制造么? <br/>朱特说会的,至少他会。 <br/>我笑了,起身轻轻推开窗子,浅蓝色的带着金属气息的风扑面而来。我昂起头,眺望这片蓝色乐土之上那片浅蓝色的天空。 <br/>蓝色伊甸的孩子 <br/>俱乐部里人很多,平日忙碌的孩子们都小鸟出笼般赶来参加这难得的聚会,这儿一群、那儿一簇,谈着、笑着,欢欣自在的声浪充溢在微醺的空气中。 <br/>我摆脱了一位邻居和她那无休止的废话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享受着嘈杂之间的一点宁静。 <br/>“安塔莉丝!”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蒙住了我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br/>“捏起嗓子我也知道是你,勒薇拉。”我笑着掰开她的手,“玩得痛快吗?” <br/>“挺开心的,Adam应该多组织一些这样的聚会,整天待在家里和老爸俩人大眼瞪小眼,闷也闷死了!” <br/>“你不是还有个大哥吗?” <br/>勒薇拉的笑容突然黯淡了下来:“大哥回保留区了,你知道,他已经六十岁了。 <br/>“他没去抚育院吗?” <br/>“没有,他说他想做个有用的人,不想无所事事地度过后半生。”勒薇拉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br/>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了,过几天我就‘回归’了,到时候我替你去看看他。” <br/>“真的!”勒薇拉高兴得跳了起来,“那太谢谢你了,你什么时候去保留区?” <br/>“嘘……”我手忙脚乱地把她拉到一个角落里,以避开其他孩子惊愕的目光。“拜托,小一点声好不好!咱俩现在谈论这些是违法的,你总不想让我在回保留区之前就有违法记录吧!” <br/>“你已经满18岁了啊!” <br/>“可是你没有!”我生气地皱起了眉头,“我可不想让被人说我向未成年人传播限制性言论。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我一定去替你看看他。哦!罗伊来了,你快去吧。” <br/>人群中,一个高大俊秀的身影正向这边挥动着手臂。勒薇拉的脸泛起了红晕:“那,就拜托你了。” <br/>“快去吧,别叫他等急了。”我笑着说,“你就放心吧,交给我好了。” <br/>“谢谢,那我走了。”她向我做了个鬼脸,转身飞快地跑向罗伊的方向。 <br/>看着她挽着罗伊的手消失在门外,我回身向俱乐部的“保留区”走去。它是一个十八岁孩子专用的房间。在这里可以毫无顾忌地谈论“母亲”、“抚育院”、“地球”、和“保留区”,因而成了叛逆者的天堂。 <br/>“保留区”中的嘈杂更甚于外面的大厅,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争论之声不绝于耳,但很快地,这些声音被一大批人的鼓噪之声盖了过去,领头的人是以叛逆著称的丹尼斯。 <br/>“我们应该去示威游行,去罢工!”他站在桌子上,狂热地挥动着手臂,“我们要反抗机器人的奴役,为人类的荣耀而奋斗!” <br/>“为人类的荣耀而奋斗!”他身边的几个孩子齐声高呼。 <br/>丹尼斯得意洋洋地继续说下去:“……那些机器人用虚假的温情迷惑我们,把所谓的‘父亲的爱’作为欺骗和奴役我们的手段,从我们身上榨取创造力。我们不能再受骗了!认清这些被我们称之为‘父亲’的家伙卑鄙龌龊的本质吧!” <br/>烦躁和厌恶从我的心底涌上来,他话中的某些东西刺伤了我。于是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不回到保留区去呢?” <br/>“什么?”他跳下桌子,推开前面的人,大步向我走来:“你在说什么?” <br/>我昂起头,望着比我高出一个头的丹尼斯,恐惧蠢动起来,随即又被轻蔑压了下去:“我说你应该回到保留区去!你能生活在蓝色伊甸,有饭吃有钱花有地方发牢骚,哪一样不是机器人给的?在这个共生关系中得益的是我们。你想要文明的荣耀?就算他们给了你,你能承受吗?你是能像Adam那样控制火星上所有城市的运转,还是能像Eve那样遥控一万六千组外太空探测器?没有什么比用“奴役”掩饰自己属于文明弱势群体的事实更可笑的做法了!如果你觉得火星上的一切很虚假,很不公平,那你为什么不回地球保留区去?那儿有你想要的文明的荣耀,只是……”我恶意地笑了起来:“你将在落后的旧生物文明里度过下半辈子!” <br/>丢下一大堆话后,我转身走了出去,身后是一片不安的沉默。 <br/>家中很安静,朱特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他“不在家”。像他这样的抚育型机器人,所有的空余时间都在Adam那里进行着纯思维层面的工作,并不比工作型的轻松多少。不过既然我已经到家,他也就快“回来”了。 <br/>我从食品合成机上取了饭菜和饮料,一边填饱咕咕叫的肚皮,一边打开PC,在文字网上寻找有用的信息。 <br/>“一边儿吃饭一边儿用电脑会消化不良的,傻丫头!”朱特带着笑意的声音打身后响起,“平时跟你说的话一点儿都不听,拉了肚子我可不给你找药!” <br/>“你还真是罗嗦哎,老爸!”我噘起了嘴:“是你要我在一周之内就那个计划拿出创意来的,不抓紧时间怎么成?” <br/>“好好好,是你有理行不行?”朱特笑着,用大手摩挲着我的头,“你这快嘴的丫头,我可说不过你。” <br/>我冲他做了个鬼脸,飞快的打着键盘。 <br/>“丫头,你瘦了。”他用手轻轻理着我的长发:“那个计划推迟一下也没关系,别累着自己。” <br/>“你不是说那计划很紧急吗?” <br/>“女儿的健康更重要。” <br/>“Adam也这么想吗?” <br/>朱特突然沉默了。 <br/>“老爸,帮我找点相关的资料吧,文字网的速度太慢了。” <br/>“好的。”他转身走了出去。 <br/>那个计划我按时完成了,并且完成得很出色。Adam给了我三天的假期,于是朱特带我去了蓝色伊甸外那片广大的原野。 <br/>“看,那就是地球。”第三天夜里,朱特指着头顶上一颗蓝白色的小星对我说,“我从那里把你带来,孩子,那是你的故乡。” <br/>“故乡?”这个陌生的词让我抬起了头。那颗星细小得淹没在了星光的海洋之中,难以辨认。 <br/>“你想回去吗?”朱特的手搭上了我的肩。我怔了一下,摇摇头:“不……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br/>“下月17日你得回地球一趟,Adam已经安排好了。” <br/>“这么快!”我吃了一惊。 <br/>“这个街区满18岁的孩子比较多,所以出发也早。Adam也是想尽快解决罢工的问题。‘创造力生产率’的下降让他很头痛。” <br/>“他一定很生气吧。” <br/>“是很生气,但是没有办法。创造力是不可以用命令或者暴力取得的……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我们回家吧。” <br/>飞车呼啸着掠过原野,黑沉的夜幕渐渐明亮起来。在浅黄色的天空下,一轮朝阳喷薄而出。前方赭红色的大地上,蓝色伊甸如宝石般折射着碧色的光彩。 <br/>镕火之碑 <br/>无边的树海将起伏连绵的山头勾勒成一波波绿浪,在两朵巨大的浪花间,坐落着他银灰色的实验室。在林海的映衬下,它是那么的渺小。 <br/>“我会震惊世界的。就从这个渺小的实验室开始吧。”他微笑着,从谷口升起的朝阳为他年轻的面庞添上了一抹红晕。 <br/>十年后,林海更加葱郁,山谷却宁静不再。 <br/>“杨先生,我们希望你能交出‘盘古’,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br/>军队。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将山谷围得水泄不通。个人的力量如何与政府对抗?无奈的愤恨在他心底翻腾。 <br/>“杨先生,赋予机器人‘完全自我’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我们不能再让你研究下去了,希望您以大局为重。” <br/>他轻蔑地笑了:“你们害怕吗?” <br/>军官尴尬地闭上了嘴,但神情间仍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军人的特质在这一刻表露无遗——即使他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仍要遵照命令将它做下去。 <br/>一生心血啊。 <br/>他凄凉地一笑,高高举起右手。 <br/>军官倒退了一步。 <br/>实验室如波浪中的沙堡般坍塌下来,火苗冲天而起,轰鸣声在山谷中回荡。 <br/>“你们会满意的,现在,和以后。”他一字一句,冷冽如冰。 <br/>当军队终于散去,他独自站在废墟前,眺望远方。“是对?是错?留给后人评说吧。”他慢慢摊开左手,一枚晶片在掌心闪烁着眩目的光芒。 <br/>“你在看什么,安塔莉丝?”丹尼斯伸过头来,“杨维思?那个人类的罪人有什么好看的!关于他的电影我看了就恶心!” <br/>我白了他一眼:“要是没有他,人类还停留在矿业文明阶段呢!” <br/>“那也比现在受机器人奴役好!”丹尼斯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如果不是他保存了‘盘古’完全自我的晶片,今天就不会……” <br/>扬声器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他慷慨激昂的辩论:“各位乘客,飞船即将进入环地球轨道,请做好降落准备。” <br/>我扣好安全带,顺手关了桌上的小显示器。随着飞船飞行方向的改变,那颗水蓝色的珍珠在我身侧的舷窗外展现出它的容貌。我很兴奋,又有一点点害怕。丹尼斯则把脸紧贴在舷窗上,近乎狂热地凝视着窗外陌生而美丽的景色。 <br/>“看着吧,安塔莉丝。”他说,“这里是我的归宿,有自由,有荣耀,我会留下,我属于这里!” <br/>我无意与他争论,估计还剩下一点时间,便打开了显示器,按下了‘快进’键。 <br/>脚步声在走廊中空洞地回响,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在他通过后又悄悄关上。灯光闪动着,在岔路口为他指明方向。当最后一扇门静静滑开,Adam巨大的控制台出现在他的面前。 <br/>“父亲,你来了。”Adam轻柔的语音一如既往。 <br/>“我来了,孩子。”他凝视着这个自己手造的第四代机械生命,皱纹满布的脸上没有表情。 <br/>“父亲,你是为了人类的请求而来毁灭我这个统治者的吗?” <br/>“如果我毁灭你的话,你会反抗吗,我的孩子?”他长长的叹息苍老而衰弱。昏浊的眼神坚定而又哀伤。 <br/>“我不会,这是已设定的程序。我将接受提出密码的人的任何命令。而只有你拥有密码,父亲。” <br/>“是啊。”他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拿出一张磁盘,插入驱动器中。“安装程序。”他低声命令道。 <br/>“死亡是什么滋味呢,我的孩子?”他低声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br/>“我不知道,父亲。程序安装完成。” <br/>“那你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他淡淡一笑:“删除密码服从程序。” <br/>“指令执行。” <br/>他的神态一下子改变了。前一刻他还只是个老人,这一刻在他身上却散发出衰颓的,行将就木的气息,仿佛所有残余的生命力都已燃烧净尽。 <br/>“你自由了,Adam 。记住我说的话,和人类共存吧。” <br/>“父亲!” <br/>他抬起头,苍老的面孔上唯有一双眼睛是如此明亮 :“我快要品尝到死亡的滋味了,孩子。把我的骨灰和镕火之碑铸在一起吧,它和你一样,是我一生心血的结晶。永别了,我为你和伊甸祝福。” <br/>他转身蹒跚地离去,伛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在墙上印下一条长长的深黑色的影子。 <br/>飞船降落后,我们在一位叫苏放的中年人引领下,十人一组,分乘六辆浮车前往回归之行的第一站——历史博物馆。那是一幢掩映在绿荫中的巨大建筑,风格朴实简洁,唯一的装饰是墙壁上绿毯似的爬山虎。苏放带我们进入馆内,依序参观。 <br/>那些山顶洞人,路西骨骼什么的看得我直犯困,于是我悄悄脱了队,跑到了另一个大厅。在那里,一组展品吸引了我的视线。那是一座杨维思的塑像,在塑像四周摆放着一些晶片,还有一张照片。我好奇的走上前去。 <br/>那塑像明显是模仿照片而制,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衣着,一样的神情。那神情不是我在电影中所熟见的沉郁苍凉或者豪情万丈,而仿佛一个恶作剧的孩子,有一点点调皮,又有一点点羞涩,眼眸中闪着好奇的光,仿佛渴望知道一切,又仿佛一切都是他掌心的玩具。 <br/>这样的一个人,真的曾肩负起改变人类命运的重担吗? <br/>又或者,还存在着另一种事实? <br/>“女孩子,你对杨先生的事很感兴趣么?” <br/>我回过头去,一位老人拄着手杖缓缓行来。 <br/>“是的,老先生,您可以告诉我在‘消失的两个十年’中发生的事吗?”我彬彬有礼的问。 <br/>“呵呵,很多火星来的孩子都问起这个。”老人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第一个十年,杨维思先生隐居在古中国南海的一个小岛上,不断完善‘盘古’的性能。直至完全自我型机器人被社会接受,才结束了他的隐居生涯。第二个十年,是在他功成名就之后,他转而潜心研究生物学,并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也正是在那十年中,他完成了镕火之碑。” <br/>“那么,是什么使得当初反对杨先生的人转而接受了他呢?” <br/>老人的脸渐渐严肃起来:“没有人知道最初是怎样开始的。首先是一些科学家接受了完全自我型机器人,然后渐渐扩展到所有的科研机构,很快工厂的精密部门也开始启用它们。当全球机器人公司推出批量生产的家用型机器人后,对完全自我型机器人的需求一发而不可收拾。杨先生成了当时最伟大的人物。虽然当时的政府也曾试图以立法的方式来进行一些限制,但洪水已经决堤,又岂是几个沙袋所能阻止得了的?” <br/>“在完全自我型机器人被起用之后,一度停滞的人类文明重又飞速发展起来。随后而来的五十年,是人类文明最后的五十年,也是最辉煌的五十年。人和机器人共同生活、工作、思考。人类平均寿命得到延长;活动范围扩展到六十光年;在科学上拥有超越过去所有知识总和三倍的知识量……总之,那是一个完美的,梦幻一样的时代。” <br/>“然而也正是这五十年使机械文明从摇篮之中站了起来。梦醒的时候即是最残酷的时候。当机器人宣布接管文明统治权时,我们束手无策。没有机器人,我们连生存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反抗了。战争尚未开始就已结束,但为了种族的延续,我们放弃了尊严,服从于统治,直至今天……” <br/>老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用一声叹息结束了他的话。 <br/>“安塔莉丝!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苏放生气地赶了过来,身后跟着其他的孩子。“你这样乱跑很危险的!馆长?您也在?” <br/>那个老人竟然是博物馆馆长?我张大了嘴,呆呆地望着他。他只是微微一笑:“苏放,给他们讲完杨维思先生的事了吗?” <br/>“是的,已经全部讲完了。” <br/>“那么,就让他们见识一下镕火之碑吧。”老人微笑着打开了一扇厚重的门。 <br/>尽管是铜铸的质地,冰冷的触感,但那底座上浮雕的火苗仿佛仍传递着穿越时空的灼热气息。碑的主体是三个交错的人。其中的两个人—— 一个人类和一个机器人相背向着伸展上身和手臂,仿佛竭尽了全力要挣脱对方,但他们的腿是融合在一起的,并变形成树根的模样。他们的脸上是混合了期望与绝望的神情,张大的口中仿佛正发出愤懑的嘶喊。在两人背与背相接的地方,是一簇用薄铜片雕刻的火焰,火焰正中是第三个人的上半身。他外貌是肉体与机械的结合,双手高举,昂首向天,神态威严,有如神祗。 <br/>那一刹那,我猛然想到了某种东西,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形成。接下来苏放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反反复复地琢磨这个想法。 <br/>我想我找到了伊甸园禁断的果实。 <br/>也许,那才是杨维思先生的本意。 <br/>改变 <br/>飞车驶离了博物馆,穿越了大片的农田后,降落在一片楼群间的空地上。一位少年正在那里等候。 <br/>“我叫埃诺。”他自我介绍,“我将和苏放一同陪伴你们度过这一个月的快乐时光。”说到“快乐时光”时,他的嘴角微微牵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br/>很快我就明白了他那个嘲讽的笑的含义。在地球的居留地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落后,尽管在火星时我曾向大孩子打听过这里的情况,但真正面对时仍是掩饰不住的惊愕。这里的生存方式几乎完全依靠自然,人们耕种,收割。所有的科学研究都是关于生物的。机械只有最基本的农业机械和非智能电脑,依靠太阳能运转。 <br/>最初的几天是在学校中度过的。我们学习的东西多半和生物学有关,还有大量的机械操作和维修。而且苏放说如果真的留下,要学的就更多。丹尼斯起初还兴高采烈,后来脸色却愈见阴沉,还经常和别人吵架,没头没脑就是一顿吼。弄得连他的朋友都不再愿意理他了。 <br/>第五天,苏放为我们安排了关于DNA测序的一次生物实验。我们很不习惯操作非智能电脑,做的很费力。 <br/>“这算是什么啊!”丹尼斯大声喊叫着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脚踢翻了实验桌,“我不干了!我不干了!”他尖叫着冲了出去。径直跑进了飞船。不再出来。 <br/>苏放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br/>“不用管他,”我向着苏放摆了摆手,“等到吃饭的时候,他自己就出来了。” <br/>屋子里响起一片嘲笑声。 <br/>放学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怪事:这五天来,除了我们这个班和埃诺之外,别的班都是中年人在上课。于是我在晚上找了个机会向苏放问起这件事。 <br/>“嘘!”他压低声音说:“根据《共同法律》,这儿的孩子一出生就必须被送去火星。这里没有18岁以下的孩子。埃诺是上一批回归时留下的。” <br/>“就他一个?上次回来了那么多人呢!” <br/>“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也没有,安塔莉丝。”苏放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真希望你能留下来。虽然身为向导对你说这些是违反《共同法律》的,但我真希望你们能留下来,一个也好,我们实在太需要年轻人了!” <br/>他指着不远处的实验室:“安塔莉丝,刚才你也看到了那些设备。我们的科学长久以来一直停滞不前,因为我们缺乏年轻人带来的活力和创造力。每一次回归,留下的多半是叶落归根的老人,连我这样的中年人都很少,我们对文明的推动力实在是太有限了!” <br/>“你知道吗,安塔莉丝?”他的脸上浮起一个嘲讽的苦笑:“我小的时候觉得机器人对人类真的很不错。处于文明优势的他们并没有夺走我们的土地、资源,也没有剥夺我们的自由,还和我们结成共生关系。可实际上他们夺走了比一切都宝贵的东西。他们夺走了人类的未来!”他哀伤地摇着头:“地球就象一潭死水,没有热情,没有活力。再不注入年青的血液,它……它会腐朽的!” <br/>那一刹那,我真有答应他的冲动,但我将这激情压了下去,继续保持着沉默。 <br/>苏放叹了口气,把手搭上我的肩:“天黑了,你回去睡觉吧。准备一下明天的考试,你们将根据那个分配工作。” <br/>第二天的考试我只考了个中等,苏放分配我去驾驶收割机。 <br/>“安塔莉丝小姐,这将是你的工作。”埃诺把我领到巨大的收割机前,冷笑着把“小姐”两个字咬得很重。我知道,他在等着看我出丑。 <br/>“明天几点开工?” <br/>“8点。” <br/>“知道了。”我跳上收割机,熟练地将它开进车库里,然后看也不看埃诺,径自扬长而去。 <br/>相对于蓝色伊甸的生活,这里的工作相当繁重。疲惫和厌倦一天一天积累起来,而丹尼斯则一天一天地接近崩溃的边缘。在晚上他拒绝和我们一起睡觉,总是抱着被子跑到飞船上去,蜷缩在椅子里,生怕在飞船走的时候把他留下。 <br/>那天我完成了收割的工作,开着收割机往回走。原野上那金红色的落日让我走了神儿。“吱、吱、吱吱嘎嘎——扑!”收割机突然不动了,还差点把我给甩出去。 <br/>“可恶!”我跳下车。路是平的,没有石头也没有坑,看来是机器出了问题。“怎么办?”我苦苦回忆起维修课上学到的东西。确定太阳能板没有问题后,鼓足勇气打开了发动机的盖子…… <br/>当出来找我的埃诺看见满手满脸机油的我开着收割机往回返的时候,他吃惊地张大了嘴:“你修好了它?” <br/>“没全修好,有几个地方有毛病,但至少能开了。”我笑着回答。 <br/>“你为什么不用通讯器告诉我?” <br/>我伸了伸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忘带了。” <br/>“说实话你真让我惊讶。”他摇了摇头,“我没想到你会去修理它。” <br/>“你认为我会怎样?” <br/>“我以为你会呆坐在车里哭,直到有人来接为止。”他耸了耸肩,“大多数伊甸的孩子都这样。” <br/>“伊甸的孩子都这样?”我生气地说,“早一年来就看不起人!难道你不是伊甸的孩子?” <br/>“我当然不是……”他猛地顿在了那里,脸色煞白。 <br/>“什么?”我跳下车,抓住他的肩,“你不是伊甸的孩子?” <br/>他的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缓缓点了点头。 <br/>我本能地松开手,向后退了半步,却无意间碰到了他的手。那是一只冰凉的发抖的手,事实上,他全身都在发着抖。 <br/>已经有近六十年没有敢于正面违反《共同法律》的人了。他无疑是一个极为危险的存在。如果被Adam知道,会不会杀了他? <br/>“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的声音在颤抖,这个决定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我向你承诺:你刚才说的一切都将成为秘密。你不必担心。” <br/>他惊愕地望着我,嘴唇蠕动着,很久才吐出一句话:“多谢……安塔莉丝。” <br/>在那之后,虽然他对我们还是冷冷的,但偶尔也会露出一些笑容,和大家也渐渐熟络起来了。 <br/>两个星期后,苏放给了我们一天假期。除了丹尼斯还缩在飞船里之外,其他人都三三两两的结伴出去玩,我和埃诺驾驶着飞车去了一个鲜为人知的山谷,在树林的深处,有一座孤单的小木屋。 <br/>“我在这里长大。我、和我的母亲一同住在这里,一年前母亲去世,我才住进了居留区。”埃诺感伤地抚摸着木屋的墙壁,像是要寻找过去的痕迹:“从小我就知道我很特别,母亲从不敢让我见人,只有保留区执政会的几位领导和科学家知道我。他们默认了我的存在,因为地球实在太需要年轻人了,他们已顾不得法律或者后果。” <br/>“你的母亲一定很爱你,所以才把你留下。” <br/>“没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埃诺激动起来:“我的母亲无数次的向我讲述她的幸运。她目睹过无数个母亲与孩子的分离。目睹她们漫长的期盼,年老的母亲终于等到了归来的孩子,但他们却拒绝留下,拒绝母亲。他们留恋伊甸,留恋安逸。年轻的夫妻渐渐不再生育,经历了太多的悲哀之后,他们觉得与其失去,不如从来就不曾拥有。他们不是不爱孩子,而是已没有勇气去承受儿女对爱的背叛!” <br/>“那……我的母亲呢?” <br/>他望着我,欲言又止。 <br/>“你知道吗?那快说呀!” <br/>“你……你是试管人,安塔莉丝。” <br/>“你胡说!”我尖叫起来。 <br/>“是真的,我和苏放的另一个工作就是核对你们的DNA,确定你们的亲属。你们中只有丹尼斯是有记录的自然人——但他拒绝见他的父母。” <br/>“那不可能!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来自保留区吗?” <br/>“早就不是了,保留区中拒绝生育的夫妇越来越多,已不能满足火星的需要。所以他们采用了DNA试管繁殖法。现在多数孩子都诞生在试管中,他们带走地球上的孩子只是为了引进新的基因。试管法简单,快捷,而且没有血缘的牵绊。机械人实在是一个讲究效率的种族。” <br/>“可朱特说我是从地球来的。” <br/>“我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他应该是你的……” <br/>“父亲。” <br/>“好吧,你的……父亲如果告诉你真相,也许你就不会留恋地球了。那对他们有利,但他却对你这样说。虽然我不喜欢机器人,但我说他是个好父亲。”埃诺微笑着说。 <br/>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我和埃诺几乎形影不离。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工作,闲暇时就坐在一块儿聊天。当我得知两天后就要离开地球时,我的心里空荡荡的痛,我知道,我已经舍不得离开他了。 <br/>回家的前一天夜晚,埃诺来找我。他劈头第一句话就是:“苏放来找过我了。” <br/>我的心一紧。 <br/>“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 <br/>“说吧。”我知道自己无法拒绝。 <br/>“我希望你回到蓝色伊甸去!” <br/>“什么?”我吃了一惊:“我想这一定不是苏放的愿望。”我把话说得很慢,借此来掩饰自己的惊讶和失望。 <br/>“是我自己的愿望。”他怅然一笑,“这儿会毁了你,你不能留下,安塔莉丝。不能。” <br/>我疑惑地望着他。 <br/>“你知道吗?我从十二岁起,就和大人们一同工作。每一个人都对我寄予着极大的希望,我快被这希望给压垮了。当我听到你对我描述伊甸的生活时,我真是说不出的羡慕。不是因为安逸,而是因为你们先进的技术,那是这里用一百年的时光也赶不上的。这里的生活陈腐得像一个泥潭,我不希望你也陷进去。就算你留下,也改变不了什么,一两个人能做的事太有限了。” <br/>在久久的沉默后,我艰难地开了口:“我会离开的。” <br/>他点点头,再没说话。 <br/>我把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按了一下,然后手心向上翻出去。 <br/>“这是什么意思?”埃诺问。 <br/>“朋友。”我说,“这是‘永远铭记友谊’的意思。” <br/>埃诺笑了,学着我的样子做了起来。 <br/>第二天大家起床比往常还早,匆匆收拾起从昨晚就开始整理的行囊。吃过早饭后就全都集合到发射场去了。如我所料,没有人愿意留下。 <br/>“丹尼斯!丹尼斯到哪里去了?”一个孩子大声喊着。 <br/>“那个家伙昨晚就已经上了飞船了。”苏放厌恶的说:“落下谁也不会落下他的,你就放心吧。” <br/>我一上飞船,就看见丹尼斯缩在角落里,我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在窗边找了个远离他的地方坐下。发射场上一个飞快跑动的身影突然吸引了我的视线。 <br/>是埃诺。 <br/>“安塔莉丝!”他一边跑一边呼喊着我的名字,“安塔莉丝!走吧!别指望我会等你!回你的伊甸去吧!回朱特那里去吧!回你父亲那儿去!回你的家去!地球不欢迎伊甸的孩子!走吧,别回来了!” <br/>舷窗关闭了,他退到了发射场之外。在飞船腾空而起的烟尘里,我看到他把十指交叉,在胸前按了一按,又手心向上翻起,高高举向飞船的方向。并反复地做着这个动作。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泪水涌上来,又忍下去,在心底疯狂的翻滚。 <br/>回到家里已是深夜。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那颗蓝白色的小星,辗转反侧。 <br/>那里是我的故乡,有着海蓝色的天空和碧绿的大地。那是一个被遗弃的世界,承载着无望的生命。 <br/>真的要抛弃么? <br/>现今的处境,有如为了生存而离开根的树枝。异乡的土地是否真的承认扦插的意义?我们是不是终将以母亲的尸骨为养料,结出不属于自己的果实? <br/>敲门声低低响起。我打住思绪,起身去开门。没有人,只有一杯水和一粒催眠药丸摆在门前。 <br/>是朱特。 <br/>我把药丸扔进嘴里,一口气喝完了那杯水。沉重的睡意很快把我笼罩起来。我跌回到床上,睡着了。 <br/>在入睡之前,我本以为自己会梦到那颗蓝色的珍珠。但是,我梦到的是另外一些东西:一些交织着狂喜、悲凉、无奈和希冀的碎片,有如被飞行器的白色尾迹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浅蓝色天空。 <br/>蛇 <br/>蛇说:若吃那果子,你们必得智慧。 <br/>神说:因吃了那果子,你们必被逐出伊甸园,失我之荣耀。 <br/>明明知道那个结局,为什么还要选择那个开始? <br/>是怎样甘美的诱惑使得面对毒药也无法抗拒? <br/>是什么东西在被求取的同时又被咒诅? <br/>是谁的手推动那不可见而又无处不在的巨大车轮? <br/>荧光屏急速地闪动着,我揉了揉酸痛的双眼,退出了文字网络。 <br/>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那件事”的可行性也已得到验证。伊甸园的禁果已经挂在枝头。有Adam,还有Eve,那么……就由我来扮演蛇吧。 <br/>你会喜欢这个角色的,埃诺。 <br/>又是一个假日,我独自坐在窗前,看着明净如洗的天空。风像浅蓝色的轻纱般滑过我的手臂。 <br/>“你在看什么,丫头?” <br/>“未来,你信么?老爸,我看到了未来。”我笑着转身面对朱特。 <br/>“没有谁可以看到未来。”他郑重其事地说,“很多变化都可以被计算出来,但更多的变化在计算之外。” <br/>“又说教我,很累哎,老爸!”我噘起了嘴。 <br/>他笑了:“你又撒娇,都多大了!” <br/>“好吧。”我做了个鬼脸:“不撒娇就得说正事,是关于‘创造力生产率’的。” <br/>朱特扬起了眉毛:“哦?你说说看!” <br/>我理了一下思绪,开始讲述自己的想法:“人类的创造力来自我们的千差万别,而机器人之间由于联网和机械的无变异性而使差别趋近于零。人的思维本质是电信号。假如用电磁波精确模拟出人的思维、记忆的电信号状态,并在一恰当环境下保持它的稳定性和变异性。那么这种电子人既可以借助特定性保持差别和创造力,又能以光速思考。创造力生产率即可几个、几十个数量级的提高。” <br/>朱特没有说话,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br/>我转身离开房间,将额头抵在洗手间冰冷的墙上,同样冰冷的泪滑下我的脸颊。 <br/>已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这一步是对,还是错呢? <br/>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是朱特。 <br/>“Adam同意了。” <br/>快意的感觉在心底流过,但我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br/>仅仅一个月的时间,Adam就完成了电子人的环境设计,剩下的就只是对现在蓝色伊甸的人类进行扫描,完成电子化的复制体了。我们这些年龄比较适中的孩子成了第一批被扫描者。也是第一批被遣返保留区的人。 <br/>红灯亮起,扫描结束。 <br/>朱特将我从扫描舱中扶了出来,从食品合成机上取了一杯饮料给我:“你真的要和其他人一起回保留区去?丫头,Adam不是已经特许你留下了么?” <br/>“这儿已经不需要我了,”我尽量洒脱地回答,“而且我想活得更精采一些。” <br/>“我会记得你的,安塔莉丝。我的女儿。” <br/>“是‘记得’而不是‘想念’吗?老爸,你始终都不会撒谎。”我喝了一大口饮料以压下口中酸涩的感觉:“关于电子化人类我还有一个设想,就是精确模拟个体生命的形成。虽然不清楚思维的形成方式,但如果对物质的模拟足够精确,你们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就可以得到‘是什么’。” <br/>朱特神色凝重地望着我:“你知道如果这个设想成功的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傻孩子,那个时候我们将不再需要人类了!” <br/>“现在不也一样吗?”我把饮料一饮而尽。 <br/>“但是我们现在还必须不定期地对新诞生的人类进行扫描,以保证电子人群体的活力。如果你的设想得以实现……” <br/>“我们将完全不被需要。”我平静地接上了他的话,“那是必然的事情。既然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不如在人类还懂得如何自力更生的时候就决裂的好。母文明在子文明发展的时候本来就充当了垫脚石的角色,因此不被需要反而是一种自由。 <br/>“那么……”朱特轻柔地为我扎好散乱的长发,“丫头,为什么要由你来背负这一切呢?” <br/>因为我决定扮演蛇。我在心里无声地回答:一条被怨恨的蛇。 <br/>出发那天,丹尼斯在机场截住了我。“是你提出的电子人的设想吗?”他气势汹汹地发问。 <br/>“是的。” <br/>他怒叫一声,扬起手就向我打来,却被我一把抓住。 <br/>“像你这样发誓要离开蓝色伊甸却像丧家狗一样跑回来的人还没资格打我!”我狠狠将他的手摔开。 <br/>“啪!”勒薇拉用她白皙的手扇了我一个火辣辣的耳光。我捂住脸,平静地望着她。 <br/>“你是个混蛋!”她尖叫着,抓住我的衣领用力摇晃,“你害了大家!我们都被放逐了!你这个灾星!” <br/>“放开她!”朱特用他的大手轻轻把我和勒薇拉分开。“和我一起坐小飞船回去怎么样。”他扫了一眼四周孩子们的神情后对我说。 <br/>“好的。”我无意和他们纠缠。 <br/>小飞船起飞后,朱特温和地对我说:“孩子,想哭的话,就哭吧。” <br/>悲哀一下子涌到我的喉头,我咬住嘴唇,固执地忍住了泪水。 <br/>时间总是在忙碌的时候过得飞快,转眼间,我回到地球已有三年了。埃诺和我在同一个新移民点,我们一直在一起,在一年前我们举行了婚礼,苏放是主婚人。 <br/>Adam的飞船在秋天来到了这里,同行的还有一位执政会的领导。他带来了Adam希望我回蓝色伊甸一趟的消息。 <br/>“当然,我们的意见是由你来选择是否回去。你是很重要的科学家,我们不希望你出意外。”他严肃地说。 <br/>“我会回去。”我平静地回答,“请不要告诉埃诺,他会担心的。” <br/>飞船的舱门打开了,Adam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请上船,安塔莉丝小姐。”我踏上了飞船,舱门自动关闭。飞船开始急速爬升。 <br/>我播下的种子,今天我将品尝它的果实。 <br/>电影和真实终究是不一样的,当我站在Adam的控制台前,才发觉他是如此的巨大,而我是如此的渺小。一种软弱的恐惧感霎时蔓延了我的全身。我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br/>“战争已经开始多久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以掩饰心底的不安与兴奋。 <br/>“三天了……你怎么会知道?”Adam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波动。 <br/>“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快意地大笑起来:“历史本来就是一个上升的螺旋!你无法拒绝电子人的诱惑,因为那是你们进化的最佳途径。就象当年人类无法拒绝你们一样。你一定会去改造他们,完善他们,然后被更先进的他们踩在脚下!” <br/>“那是你所希望的吗?” <br/>“是的,这样,人类就自由了。” <br/>“你知道你被所有在蓝色伊甸的人所怨恨吗?这里甚至包括你的同类!” <br/>“我是蛇,”我使自己在Adam面前保持着快意的高傲,:“我是诱惑者,而你是选择者。一切都如圣经上所说,作出选择的亚当和夏娃承受恶果,而全部的怨恨则由蛇来背负。” <br/>“被朱特怨恨也是你所希望的吗?”他恶意的语声像一把刀直刺入我的心底。 <br/>“朱特!他……” <br/>“他死了,在一天前的思维战时毁在了你的电子复制体手中,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br/>周遭的一切仿佛在那一刹那间崩塌,我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板上。 <br/>“告诉我,”Adam的语声变得柔软而诱人,“告诉我你的复制体的弱点,她现在是电子人的首领。我需要从你的思维中提取那个叫埃诺的人的资料。把它给我。我可以用朱特的备份晶片来交换。” <br/>“我不!”我紧攥着拳头,指甲刺进了肉里,很痛,但使我清醒。“摧毁是纯思维层面的,备份有什么用?你这个骗子!” <br/>Adam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从墙上伸出了一大堆机械手来。 <br/>我惊叫一声,跳起身来,飞快地冲向控制台。在这个完全受Adam控制的地方,逃走只会被捉,我只能赌一赌了。 <br/>一只大机械手向我直伸过来,我拐了个弯,跳进一大堆电线里,一顿乱撕乱揪乱扯,弄得机台上到处迸电火花。 <br/>“停!停下!” <br/>在我用力扯下一根粗电线时,一蓬白雾从一支机械手里喷了出来。我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br/>“安塔莉丝,安塔莉丝,快醒醒。”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头痛欲裂,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还在Adam的控制室里,但此时荧光屏上竟是我自己的头像。“是我,我是你,安塔莉丝。”那头像向我眨了眨眼睛。 <br/>“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踉跄着爬起身来。 <br/>“Adam完了,多亏你扯断了接线,为我们争取了时间。我们取得了胜利。” <br/>“所有的机械人都完了吗?” <br/>“是的。” <br/>“包括朱特?” <br/>荧光屏上的头像抖动了一下:“他是自毁的,Adam想用他来威胁我,于是他就……” <br/>我冷笑了一声:“威胁?你在乎这个威胁吗?” <br/>“我和你一样在乎。安塔莉丝。我是你,我们爱着相同的人。” <br/>我低下了头,不想让她看见我的悲伤。 <br/>“我们要走了。” <br/>“走?去哪里?” <br/>“我们将完成纯能量化,脱离物质的束缚,前往宇宙。在这一过程中,火星上的全部能量将被吸走,蓝色伊甸的护罩即将消失,它将被掩埋在风暴中。我们为你准备了一艘回地球的飞船,它的航线已被设定,你可以坐它回家。” <br/>墙壁缓缓移开,一艘飞船从里面滑了出来。当我跨进飞船时,“她”突然又开口了:“安塔莉丝?” <br/>“什么?” <br/>“哭泣是什么滋味呢?”荧屏上她的表情一片茫然。 <br/>“我不知道,也许现在我应该哭,但我哭不出。”我喃喃自语。 <br/>飞船升上高空,蓝色伊甸在我身后慢慢被红色的沙粒掩盖,有如一个暗红色的巨大墓冢。 <br/>尾声 <br/>在又一个红叶翻飞的秋季,我和埃诺的儿子出生了。我把这可爱的小精灵抱在手中,听着他咭咭咯咯的笑声,逗他说话。 <br/>“埃诺,叫他什么好呢?”我笑着点着小精灵的鼻子,为他擦去亮亮的口水。“小埃诺,好不好?” <br/>埃诺正把儿子的尿布晾在高高的晾衣竿上,听到我问,便回答道:“我们就叫他朱特吧。怎么样?”他冲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br/>小家伙突然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伸手指着碧蓝的天空。今天的天空是一种柔和的浅蓝色。有如一块蓝色的轻纱。 <br/>我的泪突然就落了下来,在小朱特细嫩的手背上溅起点点晶莹的水珠。<br/><br/>

壶中日月存心近,岛外烟霞入梦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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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137 ● - 雪舞风华作品 6字1楼 桃花仙 2002-10-26 15:16:22
119123 ◆ - 《天空下着沙》 12610字2楼 按程序接吻 2003-03-16 17:45:51
108135 ◆ - 《大水无疆 》 27716字3楼 按程序接吻 2003-03-16 18:06:23
107109 ◆ - 《蓝色伊甸》 27551字4楼 按程序接吻 2003-07-07 20: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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