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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21    5121 1楼
denial 作品
2003-04-28 19:37:21

<br/>[em03]<br/>好功夫。<br/>

长沟流月去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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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ja vu》
2003-04-28 19:38:12

<br/><br/> 她走下晃晃悠悠的公共汽车时,正是黄昏。街上很安静,几个带着小孩和小狗的妇人睡眼朦胧地坐在对面破破烂烂的小楼门口。金黄色的楼――大概是夕阳的光线的作用吧。高大的银杏树的浓荫把她遮住,地上斑斑驳驳的影子。她的心仿佛扩张了一下。似曾相识。<br/> 一个小孩子在她经过的时候好奇地抬头看她。她心中涌起一阵厌恶,不是对那孩子,是对那种感觉,似曾相识的感觉。<br/> 十八年前她不是这样的。那时她还在大学里,那时银杏的阴影也是这样的,那时湖边的风也是这样的,这样自由……<br/> 她勉强答应与军见面,她不想这种见面有什么浪漫气氛,所以就把时间定在了下午下课后,万众奔食堂的时候。网上的青蛙,又是一只。她看见他从年久失修的心理系大楼向她走来。当他经过门口那棵长满“吊死鬼”的垂死的槐树,向她微笑时,她忽然觉得身置梦中。此情此景,在哪儿见过吗?不知道,但她好象被什么打动了。<br/> “心理系研究生?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是只大青蛙。见面了?怎么样?”室友问。<br/> “感觉还可以。”她有所保留地回答。<br/> “青蛙王子。”<br/> 暑假,在同玮去黄山的列车上,玮说:“岚,顺便去我家吧。”其实这是他俩心中早在计划的。可是她这时犹豫了。玮拿出了一只精致的戒指,套上她的手指。她期待已久,露出笑容,却忽然觉得这期待已经老得发黄,这笑容也僵硬得弄痛她的脸。这是一部低劣的电影,这不是真的。<br/> 火车一晃,戒指掉在地上。<br/> 在本科的最后一年,她同玮疏远了,却同青蛙王子接近了。<br/> 军出国了,他们过起了牛郎织女的生活,不过有网络。她时常想,网恋怎么会这么真实呢?多少很谈得来的网友,见了面后就被她拉入黑名单了,即使对方是帅哥,在现实里也找不到网上的感觉了。可唯独是他……<br/> “郁闷啊。”室友说,她说话用C语言,以“郁闷”来声明函数,“又在听取蛙声一片?”<br/> “嗯。”<br/> “faint.(大括号)那只青蛙有什么好?那么矮的个子,你跟了他,连穿高跟鞋的余地都没有了。”<br/> “嗯。”<br/> “一付农民伯伯受压迫的样子。一点气质都没有。”<br/> “嗯。”<br/> “那你怎么会看上他?”<br/> “你别说了好不好?关你什么事?”<br/> 室友只好迷惑地摇了摇头。“faint!(第二个大括号将函数体扩起来,标志函数结束。)<br/> 室友与玮结婚了。岚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她毫无遗憾的感觉,新郎新娘倒是似乎有点遗憾。<br/> <br/> 后来岚也出国了,后来公主嫁给了青蛙王子。<br/> 她本想在国外举行婚礼的,他却坚持要回国。他们僵持了一下午,第二天早晨,她妥协了。他本想把轿子抬到她家门口的,她却坚持要举行西式婚礼,他们僵持了两小时,他妥协了。他吻她的时候,她有一种奇特的幸福感。<br/> 命里注定,缘定三生,她本来是不相信这些话的。世界在飞速地旋转,什么都只能流行十五分钟。生活是沙滩上的城堡,爱情只是一种瞬间的感情……在那一瞬间,金雨把她包围……<br/> 她觉得,前世,他也是这样吻她的。<br/> 他们双双归国,军在母校任教,岚在不同的公司干不同的工作,时不时的,就呆在家里作“全职太太”。她是个没长性的人。可在对军的爱情上,她却出乎自己意料的忠贞。<br/> 室友与她偶尔联系,她们正相反。室友已经是“商界女强人”了,却与玮离了。“姐夫好吧?”室友淑女了很多,不再说青蛙王子了。<br/> “你还是一个人?”<br/> “没找到我的青蛙王子。”<br/> “你身边帅哥多多,还愁没的嫁?:)”<br/> 在OICQ的好友名单上,室友的头像沉思了好一会儿。<br/> “想不到,你怎么会成为这么一个好妻子?怎么会这么死心塌地呢?”<br/> “笑我?”<br/> “羡慕你。”<br/> 是啊,岚自己也奇怪。她的骄傲和任性甚于室友。偶尔翻阅过去的记忆,她觉得她过的应该是类似于室友的生活,凭着自己的才貌与学识飘泊在事业与爱情之间,茫茫人海没有她留恋的。印度的行者不在一棵菩提下停留过夜,不是因为怕对树产生依恋,而是因为没什么可依恋的。每条小船都要停泊在港口,可它还盼望着再次出航,如果它永远地停下了,它也就腐朽了。海鸥的结局是在海上……<br/> 可是她心满意足地停在军的身边。<br/> 军一有假期就回老家看望母亲,她也高高兴兴地同去;军把妹妹接到他们的家里住,她也能与那个农村丫头相处得不错;军“假私济公”搞课题,她也没有异议;军说三十岁以后再要孩子,她也觉得早有了孩子是拖累……<br/> 他们的意见总能一致,如果他不对她妥协,她不论一开始多坚决,过了几天就会乖乖地听话。不是勉强同意,是心甘情愿。“好吧。”“就听你的吧,可别得寸进尺。”“唉,你说的也有道理……”直到有一天――<br/> 直到有一天,她翻看了一本过期的《Scientific American》,看到了他的文章《 Study on deja vu 》。“Deja vu, a phenomenon that one feels he/she has been to a place or has seen a person, is usually reported. It is commonly companied by special emotion, mostly positive. My companions and I have discovered that there are artificial ways to produce this kind of psychological phenomenon and take advantage of its emotional effects.……”(Deja vu(法文) 是一种常见的现象,即感到他或她来到过某地或见过某人。它常伴随着奇特的情绪,多数是积极的情感体验。我和我的同事发现有人为的方法能够产生这种心理现象,并且可以利用它对情绪的效果。)<br/> 她破解了密码,进入了他的电脑的禁区。那些让她觉得似曾相识的画面,一种让她觉得似曾相识的声音――是军的,但口音好象完全变了,那么有说服力。是的,从一开始,他就在利用“Deja vu”对情绪的效果,从一开始,从她还是玮的女友时,从一开始,……<br/> 离家,离婚,她高效地办着这一切。她不要他的钱,尽管她没有钱;她不要他的爱,她对他只有愤恨;她不要他的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他死缠不放,但她不同意见面;他打来电话,她听到他的声音就挂断;他变换了身份在网上找她,她索性不再上线;他只好写来一封封信。<br/> 我想我知道你离去的原因,我向你道歉,不是因为我做错了,而是因为我太胆怯,怕失去你,所以没有早些告诉你。我们为什么不能再好好地谈谈呢?为什么一走了之?我这样做是为了你好,尽管看起来是在欺骗你,操纵你,可是回来听我的解释,我相信你会理解我的。不要耍孩子脾气了,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br/> 10,13<br/> 你看我的信了吗?我现在有点后悔,上一封信写得很生硬,是吧?现在我想我有一点理解你了。今天晚上我独自在食堂吃饭,听见一个学生说,“我老爸老妈想让我考研,我决心这回不听他们的,他们都操纵了我多少年了。”“操纵”!一个十几二十几的学生都会为认为父母的过多管教是操纵,可想而知你发现这些年来我在时不时地为你作一些决定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虽然我坚信,我为你作的这些决定都是为你好。<br/> 前几天天气忽然冷了起来,今天我走出大楼的时候忽然发现银杏树的叶子还没黄就已经干枯了。青色的叶子落在地上,一碰就成了粉末。我不知道我写这些废话干什么。还记得我们的初次相见吗?这曾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在那一幕里,银杏树的叶子是金黄的,我走过时,几片金黄的叶子纷纷下落。不过我也许不应该向你提起,也许这会让你更生气。现在想起这件“作品”,我已经没有任何得意,只有……后悔,还有对你的爱,我感觉到我一直在研究和操纵的Deja vu出现在我自己的脑海里,非常生动,可是我却感到恐惧,对失去你的恐惧。<br/> 11,2<br/> 给我一个回音吧,让我知道你看了我的信,你不会认为我的信也能对你产生“心理学影响”吧?我觉得你现在防我如同防洪水猛兽。难道我存心要害你吗?<br/> 你还记得前年你和上司闹别扭吗?你非要跟他对着干,还要背着他改动工作计划。我对你暗施影响,你勉强按照上司的意思干了。后来你自己也承认,要是当初固执己见就遭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影响你。<br/> 岚,我提这些不是想气你(虽然依你的脾气,你看到这些话时肯定准备把这封信删除了),也不是贬低你的判断力。只是,有时候当局者迷。我帮你作的决定大部分是这个性质。<br/> 唉,你这个任性的小家伙。你说你想吃巧克力,我跑去给你买,买回来了你又说你不想吃了,顺手扔出了窗户。“你为什么不顺便把报纸取来?去买什么糖!”你撅着小嘴说。“我真苯,为什么没想到呢?”我又跑去取报纸,等我回来时,你没有接过报纸,却扑到我怀里。<br/> 我喜欢你的任性不讲理,也喜欢你突然的感情爆发。我爱你的浪漫。<br/> 可是我们不能在浪漫里过日子,两个人中总要有一个比较“俗”的。我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你坚持去“水下庆祝”,你不是不知道不久前深海潜水频频出事故。你是宁要浪漫不要命的。我怕你说我“胆小鬼”,就对你稍稍施加了影响。第二天我拿回去云南旅行的机票时,你容光焕发的样子……那个假日,是我们过得最快乐的。<br/> 你知道我还对谁施加过影响吗?我的妈妈。我想你们两人见了面肯定是互相看不惯。就提前给你们两个都打了“预防针”。还有我接济我的家人、帮助妹妹,你开始不愿意,我也做了些手脚。我承认这很卑鄙,可是请你理解我。如果你也有贫穷的父母和向往都市的弟妹,我一定会举双手赞成你去帮助他们的。<br/> 我向你全部坦白了,如果我有罪,请你“坦白从宽”吧!原谅我吧!<br/> 11,10<br/> 我比不上玮?那个花花公子?<br/> 我是老农,那又怎么了?<br/> 我配不上你!<br/> 你就是一朵鲜花,也插在牛粪上这么多年了!<br/> 12,5<br/> 你的上一封信,应该说是一句话,真是太恶毒了。<br/> 我接到信时谢天谢地,打开信时却看到一句“你用卑鄙手段骗我离开爱人嫁给老农”。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不和你生气了,可我昨天仍忍不住写了那封信。<br/> 我骗你了吗?我有没有装成你喜欢的花花公子?我想你很清楚你嫁的是老农。我要是地痞流氓,就算用了Deja vu的手段影响你,你会嫁给我吗?你与我一起过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人?<br/> 如果你认为我用心理学手段不够fair play的话,那那你想一想,玮是用什么吸引你的?不就是他那种都市人的风度和所谓的英俊潇洒吗?我们本来就不是公平竞争。去掉他的英俊和风度,还有我的“卑鄙手段”,你会选择哪一个?<br/> “人们因为可以选择,才不自由。”<br/> 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帮你做出了一个选择。你觉得我做得不好,那你自己的选择会是什么?<br/> 我了解你,你自己做决定就象掷硬币,全凭一时情绪。你要是与玮在一起,说早不定已经分手了。<br/> 12,6<br/> 我已经解释了这么多,你听见了吗?你现在在哪儿?<br/> 我今天出门时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你不在你父母家,他们也在焦急地找你。你在你的哪个朋友家?或者在哪个公寓里?你现在有工作吗?你的钱不多,要不要我给你寄一些?<br/> 这些话可能让你厌恶,可是独自在外,不实际些不行啊。<br/> 下雪了。你那儿在下雪吗?你还在北京吧?你不会出国了吧?<br/> 你在哪儿过年?我一个人在家里。<br/> 12,30<br/> 分手。<br/> 学校里也震动了。军在学生中的威信一落千丈。学校掀起了“对心理学研究及应用加以控制”的论战。军没有等着看结果,他悄悄地从学校消失了。<br/> <br/> 之后的七年里,岚在人群中寻找她的爱情和幸福。<br/> 直到今天,她疲惫地停在这个小站上。<br/> <br/> 她的第二任丈夫,对她百依百顺。他爱的是她独立的性格。<br/> “你们的老板一看就是只能共苦,不能同甘的人。”她开玩笑地说。<br/> “你怎么知道?”<br/> “人家都是什么待遇?你也是公司元老啊。狡兔死,走狗烹。”<br/> 他向她的头发里吹气,叫她“小傻瓜”,她想他没把他的话当真。可是半个月之后,他从公司调离了。她有点受宠若惊,军是决不会这么听她的话的。可是他的新工作并不好。他太百依百顺了,甚至当她说“亲爱的,我们分开吧”的时候。<br/> <br/> 岚又回到了玮的怀抱。浪漫,吵闹,平淡,他们渐渐都懂得了约束自己,迁就对方。他们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工作和家务上。她又进入了生命中的平静时期。<br/> 平静得就象这个小站。<br/> 最近三年来,她每天经过这个小站,走一小段路,去换另一辆车。今天,她觉得自己走在梦里。似曾相识,这种说法也不确切,因为这条路她早已熟识了。可就是这种感觉……<br/> 军出现在她的面前,恍若隔世。如果是十年前,她会瞪他一眼,然后调头就走;如果是三年前,她会如同陌路人般地走开;如果是在几天前天,她也会默然离去。但今天,她觉得格外软弱,只能停在他面前。<br/> 军用十年的时间重建了他的事业。岚没有看见他的成功,岚只看到他的白发。他只不过四十岁吧。<br/> “你好吗?”军问。<br/> 她点点头,军伸出手,她没回应。军的手来拉住她的手,她也没躲避。<br/> “这么多年了,你还好吗?”军又问。<br/> “我很好。”<br/> 军似乎无话可说了,紧紧地拉住她的手。<br/> “跟我走吧。”<br/> 军感到岚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军看到岚泪水涟涟。军看到岚离去时的眼神。似曾相识。<br/><br/>

长沟流月去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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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形盒》
2003-04-28 19:39:05

<br/><br/>在达到高潮的时候,杰迪的病又发作了。她整个人好像上了发条似的,猛烈地抽搐。细长优美的颈部僵硬地晃动,我真怕她把头甩掉。嘴角溢出白沫,溅到我唇边。我舔了舔,发苦。<br/>我从她身上爬起来,怜惜地俯视着她。杰迪已经四十岁了,可是每每看到她的身体,都会激发起我欲望,甚至是在她病重的时候。我曾经克制自己,劝说她不要如此玩命地寻找刺激——这给我们两人都带来痛苦,而且会缩短她已经不长的生命。<br/>但是痛苦就是欢乐。<br/>杰迪喘息着,挣扎着,忽然跳起来,目光茫然,向墙壁一头撞过去。我急忙扑过去用胸口承受了这一下,几乎被撞断肋骨。她在格子里奔走,我小心翼翼地跟着,免得她弄伤自己。渐渐地,她动作迟缓了起来,最后摊倒在地。我把她抱到角落里,盖好。她安静地睡去了。<br/>透过墙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该去领食物。出门慢慢悠悠地走到食物堆,只剩下又粗又硬的芹菜。杰迪明天早上才会醒来,没必要这么早回去。我百无聊赖地在街上转悠着。一个一个的透明格子里,也有人在百无聊赖地看着我,空虚的,兴奋的,幻灭的,饥渴的目光。<br/>小时候常喜欢用菜叶把格子的的墙壁和地板都铺上,挡住一双双陌生的眼睛:当然天花板就没办法了,你不能跑到人家的格子里去铺菜叶。长大了才明白,少了看与被看,人生就减少了很多乐趣。另外透明的格子也是很有实际意义的:这个暖房一共有十八层,而既便住在最底层,也可以看到阳光,绿色的。“它们”留给我们的暖房里一切都是绿色的:暖房壁,墙壁,天花板,地板,简单的工具,都是同一种只能透过绿光的材料制成的,我们叫它绿晶。<br/>我低头看见诡异的光线从脚趾缝里透上来。为什么不去“灯吧”转转呢?我已经好久没去过了。下面的一层有很多灯吧,而我们这一层就很少,而且灯芯也不好,光线的颜色不纯。<br/>我往风铃灯吧门口的罐子里滴了滴油,就进去坐在角落里。“黄”字是黄色的,“蓝”字是蓝色的,墙上还有很多一块块我说不出的颜色——连杰迪也认不全呢。我的肤色是黑色,杯子里的水是白色——不,透明的……我小的时候,杰迪带着我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在这里消磨时光,她的肤色是白色……鲜血是红色的。<br/>在灯吧地面上的“粉”字上,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大声哭着,浓稠的液体从他额头上冒出来,流到“粉”字上,看上去很有层次感;“粉”字的周围,围着一群十几岁的孩子。<br/>圈子在缩小,几个孩子跪到地上,用手去抹鲜血。一个少女挨近了小孩,摸摸他的额头,凑上去,舔了舔。<br/>“味道很好。”她轻轻地说。“来呀。”<br/>“杀死他,杀死他!”“弄死这个小白痴!”孩子们一拥而上。我觉得中间那个不幸的小孩很眼熟,他显然是个先天痴呆。哦!他是杰迪最小的孩子,我一直认为他可能是我的儿子。<br/>“住手!”一个年轻女郎跑了过来,“去,去,你们怎么在这儿杀人!”<br/>“他反正也是白痴,又没人要。”<br/>“那他也会痛的!打破你的头你不痛吗?”年轻女子生气地说,“这么小就杀人!”<br/>“少养孩子多种树,我们就能活得长一些,妈妈说的。”那个少女怯生生地说。<br/>那姑娘愣了一下,说:“你们弄脏了地板!颜色会褪掉的。”<br/>孩子们低下了头。“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想看看鲜血的颜色,才把他带到这儿来杀的。”“那么我们把他带出去了。”<br/>一伙孩子拥着那个小白痴出去了,年轻女子喊道:“你们不要吃他,你们还小呢。” <br/>她坐在角落里,面前竟然放着一盆矮矮小小的植物。我坐到她身边。一个浑身涂满色彩的人在灯吧中间跳着奇特的舞蹈,动作有点像杰迪发病的样子。她心不在焉地边看边举着那株植物,让灯光照在它发黄的叶上。地板上有一对男女在做爱。在灯吧里,各种平常的事都变得生动,神秘。“你想吗?”她扭过头来问。她长得很美,或许是灯光的作用?我有些抱歉地摇摇头,很累了。<br/>“她快要死了。”年轻女人说,“这里的灯光不是很好。最近我天天到这里来让她见见光。我的油都快用完了。”<br/>我想问“为什么不把它送到‘树林’去”。‘树林’是顶层的一些格子,透进的阳光多些,而且每个格子里都有木头在燃烧发光,那里的植物都长得很好。但是她必然有她的原因。“天哪,炼点油太难了。”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你愿意给我点儿吗?我可以陪伴你。”<br/>“给你。”<br/>她接了过去,闭上了嘴。只过了一会儿,又说:“把她送过去她也许会长得很好,但是我就不能常常看见她了。她的种子是一个人——一个很好的人给我的,她叫太阳花。”<br/>“你真——有感情。”<br/>“是吗。”她浅浅地笑了,“而且我讨厌看守树林的那些人,他们总是鼓吹‘少养孩子多种树,就可以多活几年。’”<br/>“是的。”<br/>灯光在我眼前开始发红了,也许我们将会被吞下去。我会看到红色吗?血盆大口。人的嘴里是鲜血的颜色。它们的呢?被吃掉的梦做得太多了,都不能引起我的恐惧了。很久以前,在另一个暖房里,格子都被住满了,于是所有人都睡着了。等到我们的祖先醒来,他们就是在我们这个暖房里了,那时这里还是空荡荡的。他们被留作种子。其他的人都被‘它们’吃掉了。当暖房里的格子住满的时候,‘它们’就来了……”<br/>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快亮了,灯吧也快打烊了。那个姑娘就睡在我身边,我再一次发现她很美,很年轻,与杰迪是不同的类型。不像杰迪那么柔美,她的脸上有一些刚毅的线条,有一种活力。<br/>她睁开了眼睛。“你的眼睛是绿色的!”我惊奇地说。绿色是个含糊的词——灯吧外的一切都是绿的。她的眼睛是翠色,接近于碧……也许应该说是玉色?<br/>“你才发现吗?”她笑了,“我叫绿子。”<br/>天色将明,灯油燃尽。玉色的眼睛淹没在斐色的晨光里。<br/>杰迪抱着最肥的一只猫,爱抚地梳理着他油光锃亮的皮毛。“昨天耽搁得太晚了,又没有领到多少食物吧?”<br/>“是呀。”我把老芹菜扔到角落里,连那几只兔子也不情愿吃。“你怎么样?今天杀只兔子还是杀鸡?”<br/>“今天杀他。”杰迪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猫。<br/>我叹了口气,养猫太费口粮。要是猫肯吃菜就好了。人口越来越多,食物堆却仍然那么大。因为杰迪很疼爱这些猫,我一直没打算吃他们,但是她今天自己提出来了。<br/>“今天神父要来,我们要吃一样新鲜的东西。”杰迪说完,就含笑地看着我。我脸上的表情必然很滑稽,杰迪终于大笑起来,“傻孩子,还吃醋吗?”<br/>神父是杰迪的第一个男人,我五岁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一点了。“他是个智者。”杰迪对他几近崇敬,百依百顺,弄得我妒火中烧。可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有什么办法?“天呀,你这么小就会吃醋了啊!”杰迪——那时我还管她叫妈妈,惊喜地说,“我的小男子汉,没有他哪有你呢?他是你爸爸呀!”那时我还不明白爸爸妈妈的真正含义呢。<br/>那只猫很肥,重得几乎像个孩子。他温顺地伏在我的手臂上,在我划开他的脖子的时候才扑腾了几下,一声惨叫刚刚发出就被割断了气管。杰迪赶紧接了他的血。我尝了尝,猫血似乎比较浓。又看了看我胳膊上给他抓破的地方,渗出的血与猫血的黑色色调不同。很想在灯吧里比较一下这两种颜色。<br/>多年不见,神父没变什么样子,隔着六个格子我就看见他了。我出了家门,在半路上截住他——他显然认不得我了。我狠狠地给了他一拳,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马上反应过来,迅速回击,结果两个人都鼻青脸肿,杰迪笑得又发病了。<br/>猫肉不大好吃,很韧,还有一股怪味。但是想起我们和他的感情,我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不少。不知道那个小白痴被吃掉了没有?小孩子是不应该吃人肉的,但是如果他的尸体都没人吃,也太悲惨了些。有些怪味的东西容易让人上瘾,我们把那只猫吃掉之后都开始用不同寻常的目光看剩下的那些猫了。<br/>我们三个人在同一个格子里度过了一百天。那是一段混合着狂喜与绝望,痛苦与期待,还有猫肉气味的日子。“这些天太疯狂了,我都给累坏了。”有一天深夜,在杰迪昏睡过去之后,我喃喃地说。平躺在地板上,看到上面有一张压扁的面孔。唉,这位老兄,隔着绿晶能看到我们的激情吗?再上面的一层嘛,有两只脚在踱步,小小的,女人的脚。再上面的人好像已经睡了,地板上有个黑影。再上面,再上面——就是一片黑了。这里是第十五层,是不可能看到星光的。<br/>“如果没有这种疯狂,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活。”过了半晌,神父说。<br/>黎明我刚刚醒来,就看见神父跪在杰迪身边,姿势中有种异常的感觉。我马上领悟到杰迪死了。为什么是他先发现的?!我忌妒地想。接着,我扑到她身上,哭得一塌糊涂。<br/>神父默默地点上了灯,默默地把刀子递给我。我轻轻地切下杰迪的乳房。白花花的脂肪里渗出了红色。我多少次咬住这深色乳头,她是乳汁和爱情的源泉。现在仍然柔软而富有弹性,但是感觉已经不同了。划开她的腹部,把内脏取出来,发黄的肠子纠缠不清。但是对付胸腔我就没有什么经验了,刀子十分锋利。<br/>神父接替了我,打开胸腔,割断筋腱,解开骨骼。他多年来云游四方,一直在为人加工尸体。上面有人俯视,下面有人仰视,墙壁上印满了面孔。劈开颅骨是最壮观的活儿,神父高高抬起的手臂猛地放下,绿晶刀就只剩下刀柄。他近乎温柔地摇着刀柄,杰迪完美无暇的面孔终于一分为二。<br/>炉子(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每个格子里都有那么一块发热的地方)上的水开了,几个热心而有经验的人进来帮忙,先煮内脏。肢体也被一块一块地剁开,拿到邻近格子的炉子上去弄熟。最年长的几个人过来舔食脑浆。我也禁不住扑到杰迪的面孔上。<br/>神父拉住了我:“你还年轻,不能吃。”<br/>我默默地流泪。我还年轻,但是我爱杰迪。为什么这些不相干的人都可以吃她,我却不能?<br/>“如果你舍不得她,你可以吃些肉。”神父黯然说,“别吃脑浆和脊髓。”<br/>人肉也和猫肉一样,开始时难以下咽,然后就会使人上瘾。<br/>杰迪吃完了。我开始感觉不知道如何生活。我想自杀,又懵懵懂懂地觉得也并不想死。神父对我说:“跟我走吧。”<br/>在别的格子里和格子外,人们在成群结伙地杀戮。白痴,残疾的人,丑陋的人,无力自卫的人,老人与孩子……<br/>神父和我没怎么杀人,只是忙于支解尸体。终于,人肉也使我厌倦了。神父一如既往地沉默,闲暇的时候就打磨他的绿晶刀,他还给我也找了一把。我发现绿晶刀根本不会磨损,不论你用它砍什么或是把它烧灼,浸泡;同样,它也不可能被磨得更锋利,因为找不到比它更硬的东西。所以我不知道神父为什么要打磨它。通常他是在绿晶地面上,跪在那里,一磨就是几个小时。他也许在磨炼他的沉默。<br/>有一天在第二层,我们看到几个人在追逐一个年轻女子。那女郎手里紧紧地抱着什么东西,显然已经走投无路了。她被逼到一个格子里,绊倒在几跟白骨上。那几个人堵在门口,吹着口哨,得意地看着他们的猎物。<br/>“小妞,把植物交出来吧,你会害死它的。我们只是想把它送到树林去呀。”<br/>那女郎跳起来,毅然决然地抄起一根腿骨,摆出战斗的架势。<br/>“妖精,老子要挖出你的绿眼睛!”<br/>是绿子!我冲了过去,神父虽然不明所以,也跟了上来。那几个人敌不过我们,落荒而逃。<br/>太阳花一天比一天枯萎,绿子抱着她流泪,尽管光线就在上面不远的地方。“我不想让她去苟延残喘,我也恶心那帮人。”我和神父沉默地表示理解。<br/>“神父博士,你说‘它们’真的讨厌活着的叶绿体吗?”绿子问。<br/>“很可能。”神父回答,“它们选择绿晶做暖房来饲养我们可能是很有深意的。一种可能是它们希望以此来控制绿色植物的生长;另一种可能是它们自己的生活环境就是这样的,绿晶是它们普遍使用的材料,那么它们那里就不大可能有绿色植物,它们也就不会习惯于吃植物。”<br/>“那么多种植物真的能防止它们来吃我们了?”<br/>“也许,但是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多活几天。它们如果觉得我们没用,还会饲养我们吗?”<br/>“那么减少人口呢?”<br/>“或许可以推迟一下它们屠宰我们的日期。据说它们是在种群数量达到暖房能承受的最大限度时收割的。”<br/>在太阳花只剩下三片叶子的时候,她哭喊着:“暖房是坚不可破的吗?我要带太阳花出去,去见太阳!”<br/>神父跪在地上磨他的绿晶刀,没有回答。<br/>她看着不曾磨损的刀和毫无划痕的地,无可奈何地平静了下来。<br/>在太阳花枯萎的时候,她哽咽着:“‘它们’真的是存在的吗?这暖房是它们造的吗?它们真的要吃我们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br/>“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神父斩钉截铁地回答。<br/>绿子和我们一起过了一段漂泊生活。她很讨厌人肉。有一天早晨我发现她已经不在身边了。<br/>“你快去追她吧,她往南方走了。”神父对我说。<br/>“好,我们快去!”<br/>神父静静地躺着,没有动。“你先去。”他见我犹豫,又说,“我一会儿再走。”<br/>我终于追上了绿子,却再也找不到神父。<br/>之后的许多年,我们都在寻找,寻找暖房的出口。这似乎可以算一种目标,也许<br/>忘记了那是哪一年,我们走到了十八层,也就是底层的最东面,那是个偏僻的地方,格子里几乎都是空的。在那里我们看到一个奇观。在其他方向的暖房壁外面,都是一片空旷,但是在这个方向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立方体:那是另一个暖房!<br/>那时我们是怎样的狂喜,你可想而知。我们每天守在那里,盯着那个暖房看。后来居然看到了一个人!<br/>他也伏在暖房壁上,瞪大眼睛在看我们!<br/>我们的距离不太远,大概只有三四个格子之遥。我们大喊大叫,他也张大了嘴,过了半天,我们意识到暖房是隔音的。<br/>然后我们用各种手势来比画出“你好”、“你是谁”,他也在手舞足蹈。我们互相模仿,但是交流只能到“你好”为止。<br/>接着我们把好几张菜叶拼在一起,写出了大大的“你是谁?”他显然很迷惑不解,消失了一阵,叫来了别的人。他们也用菜叶拼出了很多奇特的符号。<br/>我们的文字是不同的。<br/>我们在那里住下,对面开始有络绎不绝的人来向这边看,渐渐稀少了,最后只有我们最初看见的那个人趴在那里忧郁地看着我们。我们捶打着暖房壁,我们纠缠在一起,释放着说不出的、巨大的失望,我们痛哭流涕。那个人呢?他不停地比着“你好”的手势——用我们的方式和他的方式,他用头撞着暖房的壁,直到鲜血在那里画出一块黑色的印记。<br/>他最终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br/>绿子也开始喜欢打磨绿晶刀了。“我再也不叫绿子了。”她说。<br/>后来我们离开了那个偏僻的地方,住到了风铃灯吧附近。我们发现“减少人口”的活动似乎很有效,现在即使在这样繁华的地区,也常常见到空着的格子。随便挑一间住下。几年后,不再叫绿子的绿子就死在这里,给我留下了一个女儿。<br/>她临终的时候说:“我真希望能活得长些。”<br/>灯光下,地上有很多鲜红的血。我点燃的是杰迪的乳房炼出的油。多年来我一直珍藏着。<br/>“我希望能看到‘它们’。它们怎么还不来收割呢?它们把我们忘了吗?”她的话模糊在呓语里。<br/>风铃五岁的时候,我终于又遇到了神父。在多年的漂泊中,我发现了一个规律:任何我认识的人人,在四年之内我都会再次遇到他。神父是唯一的例外,隔了二十年。<br/>嘴里还有呕吐过后的那种酸味,身上的污迹已经被擦拭干净了。我们现在住在顶层,这是个阴霾的下午。洛色的太阳离我们有多远呢?“煮肉的时间要比煮菜长一些,这样肉才会熟。”听见神父对风铃说。神父已经是老态龙钟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以他沉默的方式疼爱风铃,俨然把风铃当作了自己的弟子。<br/>“神父,人肉好吃吗?”<br/>神父沉默了一会儿,“不。”<br/>“那么你们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来表示对死人的尊重?小孩子为什么不能吃呢?”<br/>“看到你爸爸得的那种病了吗?你如果常吃尸体,特别是脑子和脊髓,在十年,二十年后就会患上这种病。同类相食会引起朊病毒的传播和加强。”<br/>“真的吗?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吃呢?”<br/>神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的曾祖父教我牢牢记住这一点:朊病毒结构特殊,是可以传染给‘它们’的。这是他的祖父的祖父……是还没有进入暖房之前的祖先嘱咐我们这样做的。也许,这是人类反抗‘它们’的唯一方法。”<br/>人类……<br/>用减少人口来苟延残喘<br/>把希望寄托在枯萎的植物上<br/>注定无法穿过晶莹的绿色<br/>……<br/>我沉思着,又一阵眩晕控制着我——侵蚀神经系统的朊病毒把我变得越来越虚弱了。我强打精神说:“‘它们’怎么还不来呢?看来我也白费了那么多人肉呀,哈哈。”<br/>“爸,我们吵醒你了吗?”风铃关切地说。<br/>“我也该清醒一会儿了。我可不想睡死过去。”我笑着说,“我需要感觉到还活着。我希望感觉到被撕裂,被吞食。”<br/>“真正被‘它们’吃掉的时候,你是感觉不到的。甚至没有人知道它们是什么样子的。”神父说。但是我十分固执,这种疯狂的渴望越来越热切。<br/>“人不可能看到自己的脑子的。”神父说。我想想也是。“那么心脏吧!”“那也不可能的。”<br/>“试试吧,打赌!”<br/>“可是我手已经握不稳刀了。”<br/>“那么我来吧。”风铃的握住绿晶刀的小手十分白嫩,但是却很稳定。“爸,我相信你,一定会实现这个愿望的。”<br/><br/>

长沟流月去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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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岁时的四月》
2003-04-28 19:40:19

<br/><br/>“你并不存在于你存在的地方。”<br/>世界学知识课的老师是公认最变态的:他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格言”,喜欢让答不上问题的同学罚站,而且课堂上不许用PS(类似于PC),要用原始的书写工具记笔记:这样印象才能深刻。每节课他都要让六个同学到黑板上去默写,第七个去画图。<br/>蛰居世界建构协议的六层结构:<br/>第一层,物理层,是蛰居世界的物质基础。包括我们的躯体及维持我们生存的生存网,将我们的躯体感觉运动与高层联系的海氏亭、CH桥的物理部分,和运算器,处理器,各级存储空间及网络的物理存在。<br/>第二层,资源层,是蛰居世界存在的赛伯基础。它主要是指数字资源,例如运算器,处理器的速度,各级存储空间的大小,网络连接的网速带宽等。<br/>第三层,拟物理层,现实中物理环境的赛伯形式。它模拟了旧世界的自然环境,例如物质的存在,物理定律的实现,生化过程的模拟等。拟物理层本质上是一个函数库。<br/>第四层,交互层,现实中各种动态过程的赛伯形式。它一方面联系拟物理层,以其模拟的物理世界为依托,调用其中的客观规律程序;一方面联系CH桥的C端,对于个人来说,这是进入现实层的接口。<br/>第五层,现实层,即我们存在于其中的拟自然环境与人类社会。<br/>第六层,非限层,即不受物理规律限制的网络世界。平时我们可以直接接触的,就只有现实层和非限层。<br/>“幸好老师没有点到我。”艾芜想。脱课半个月后,学过的东西都忘光了。再回到学校感觉很不自在,她不喜欢上学,属于那种不好不差,极不起眼的小学生,朋友也不多。<br/>在世界课上抄笔记手都发酸了。总算下课了,感觉仍然不自在,原先亲密的伙伴也只是同情地看着艾芜的丧服,使她觉得很游离。正想找句什么话和同桌说说,自然老师就走进了教室。<br/>“今天上课内容:检查模拟森林作业!”自然老师说。这是五个星期前留的作业:建造模拟森林灵境并使之稳定地生长三十年以上。“一会儿检查作业的时候,如果谁的森林已经半死不活,或者长成食人林了,可别怪我分数给的低。嘿,现在想改可来不及啦!早干什么去了?”<br/>后排的几个同学尴尬地抬起头来。艾芜看了看“学生作业空间”,老师已经把学生帐号统统封了,一扇硬梆梆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上面跳出了“xx同学,勿闯禁地”的字样和老师愤怒的脸。老师大喝一声:“你们几个,现在是忙着去种树啊,还是去拔草?”同学们都笑了起来,艾芜也回了“现实”,心里稍稍有点紧张。自己这三个星期来可没看过作业一眼,不过她自信她的森林还能挺得住。<br/>老师打开了门,学生们跟着闪入。先从班长余毅开始,他打开了自己的灵境――一片郁郁葱葱的温带阔叶林。“难度适中,参数变化平稳,最重要的是,几乎没有改动。”老师嘉许地点点头,“在旧世界,也就是真实世界,最适合人类居住的生态系统往往是要达到一种动态平衡的――这正是我们要模仿的。也就是说,在初始条件设定之后,灵境里的树木虽然在变化,但是整个森林的外观以及各种参数不应该有太大的变动。”<br/>大半天就在各式各样的森林里度过,不乏种种历险:毒蛇猛兽食人花就不必说了;有一次全班同学都陷入了沼泽;最搞笑的老师多次受到猴子的围攻:因为老师是猴子模板的爱好者,所以总去捅猴子窝。当然在进入这种靠不住的灵境的时候,大家引入的都是副C端的高级保护模式,所以即使有惊有险也无所谓。<br/>艾芜一边在同学的森林里进进出出,一边查找着个人空间(PS,类似于PC)里的数据,想确定一下初始设定有没有错,但是找了半天也找不到。难道得了一场病就会把PS里的数据丢掉?<br/>“轮到你了,艾芜。这两个星期没来上课吧?”老师说。<br/>“是的。”<br/>“可以给你两天修正你的作业,不过如果你有把握的话,现在就检查也可以。”<br/>艾芜犹豫了一下,打开了自己的灵境。<br/>他们站在一片一望无际的――七倒八斜的火柴杆中。几个人惊叫起来。在光秃秃的火柴雨林里,到处是贪婪的松毛虫和丑陋的毒蛾。这曾经是一片热带雨林啊。<br/>“这就是系统太复杂的结果。”老师惋惜地说,“一旦有一个微小的错误,就会造成难以预见的后果。看,艾芜同学把松毛虫引入了热带雨林。非原生生物进入了某个生态系统后,一般会因为不能适应而消亡,但是也有例外。它可能反而大行其道,破坏了原有的生态平衡,看来松毛虫对热带雨林的作用就是一个典型例子。”<br/>“我没有把松毛虫引入森林。”艾芜小声说。<br/>“在这种条件下,物种是不会自生的。”老师说,“旧世界里可没发生过热带雨林被松毛虫啃光的事。”有几个人怪笑起来。<br/>艾芜打开了灵境的程序,在初始参数设定表里松毛虫程序的注册赫然在目。<br/>“所以做作业要量力而行。”老师说,“不过你的态度很认真,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再补做一个针叶林,三个星期后交上来。”<br/>“老师,”班长余毅忽然说,“艾芜请假的时候有人动过她的灵境。”<br/>全班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他身上。余毅说:“我看见金虞辉打开了艾芜的程序。”<br/>“有密码,我怎么能进得去?”金虞辉马上说。金虞辉是学习委员,颇有一帮哥们,很喜欢欺压几个人微言轻的同学,艾芜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总是小心地使这些小人物没有出头之日。<br/>“我用的是初始密码……我忘了改。”艾芜不好意思地说。<br/>老师翻阅着程序,说:“假设金虞辉进入了艾芜的灵境——”“我没有!我没有!”“——那么他也没有做任何改动,何况初始程序是不能改动的。”“就是嘛,就是嘛。”<br/>“老师,有人发明了一种改变系统时间又不在日志里留下痕迹的方法。如果对初始程序备份做了改动,然后格式化灵境,把时间拨回初始化的时间,再用备份代替初始程序,再把时间拨快直到回到原来的时间……就可以修改初始程序了。”<br/>老师皱起了眉:“真的?你们真是神通广大啊!这是谁发明的?”<br/>“老师,我不知道有这样的方法,真的。”金虞辉万分严肃地说,“再说我也没有必要用这种卑鄙的方法,难道我会专门为了跟艾芜过不去,发明这么一种方法……”<br/>“你自己的灵境崩溃了,你的作业是后来七拼八凑弄出来的。”余毅说。<br/>“血口喷人……”<br/>“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老师用这句话作了这堂课的结束语。<br/>回到新家多少有点不习惯,特别是爸爸和姐姐已经不在了。院子里本来有些野花,现在正是盛开的时候。妈妈在花丛里哼着歌,忙着种月季,情景让人想起古代的那些油画。艾芜去看她的金鱼——这是自然课的作业,是从老屋带过来的。金鱼竟然还好好的,真是个奇迹。鱼缸原来是放在哪里的呢?艾芜想不起来了。PS里也找不到记录——PS出什么问题了吗?她本来很想和妈妈说一说学校发生的事,就像以前跟姐姐说那样。但是妈妈对这些事不大感兴趣。<br/>“艾太太吗?”一个警察模样的青年出现在院门外,妈妈打开了门。“看来这所房子还不错啊。您在种月季吗?夏天也可以种?”他微笑着――“不,您不用客气,继续种嘛。”他随手拿起一株花苗,“我是莫林,是这个法院的法警。”他边给月季培土边说,“新房子还好吧,住得惯吗?这是艾芜吧?”<br/>艾芜习惯于一有客人就躲到卧室里——她家的客人多半是妈妈的演员朋友。但是这个青年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好像她早就认识。她应了一声。妈妈有点责备地看了看她,于是艾芜赶紧说:“是的,莫先生。您好。”“今天去上学啦?落了一个月课,好补吗?”……不一会儿,莫林就像老朋友一样和她们聊了起来,和妈妈滔滔不绝地谈着剧院里的事,妈妈以前扮演过的角色,某某演员的近况……还不时地问艾芜“妈妈经常出去排演,习不习惯?”“平时和姐姐比较亲,是吗?”“长大了想像妈妈一样演戏吗?”<br/>“咳,小芜这个孩子可不大像我,是不是?”妈妈含笑地看着女儿说,“这么内向,见到人就害羞。你不想演戏吧?”艾芜摇摇头。“小蓓就比较大方,说不定会传我衣钵的——可是——”妈妈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br/>“请您节哀。”莫林放下手里的活儿,坐在花圃边上,严肃起来。“我是来送通知的。下个星期开庭。您放心,对他们判得决不会轻的。这些恐怖分子现在是得而诛之。”<br/>莫把一叠纸递给妈妈。妈妈看了一眼,抽泣起来。“小蓓刚20岁,她要出嫁了……唉,她为什么非要找一个西方人?”妈妈攥着那些文件冲进了屋,艾芜跟在后面,妈妈砰地关上了门。<br/>“你妈妈需要一个人呆一会儿。”莫林拉着艾芜在走廊里坐下。艾芜的眼睛里全是泪水。“他们是谁?”她问,“为什么要纵火呢?”<br/>“他们是恐怖分子。他们是坏人,疯子。”莫林回答,“你还记得那晚的情形吗?”<br/>火灾……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记忆好像忽然清晰起来。<br/>她突然醒来了。房间里有些异样,打开灯,灯光仿佛是在水里,摇摇曳曳的。她叫了声姐姐,但是姐姐一个礼拜前就从她们的卧室里搬出去了,因为要准备婚礼……她意识到屋里青烟缭绕。<br/>“蓓儿,蓓儿!快起来!”是姐姐未婚夫的声音,“爸,妈,小妹,起火了!”<br/>门厅热得像烤箱,她可以从窗口看到熊熊的火焰。粗野的叫骂声从屋后传来……姐姐搂着她,臂膀在发抖。姐夫用锤子敲打着门:“他们把门堵住了!”父母面面相觑,妈妈语无伦次地说:“他们真的来了,他们真的来了!我们真不该……”爸爸打断了妈妈:“问题是现在怎么办?”“快找火警啊,爸!不然来不及了!”姐姐焦急地说。“他们切断了我们这里的网络。”爸爸回答。艾芜试了试,果然,打开通往网络的“PS家门”就会撞到一堵苍白的石墙。<br/>浓烟,火焰的噼啪声,外面的叫骂,一切都在向这几个人压迫过来。大人们焦急地商量着,姐夫说了句什么,领着大家往楼上跑。<br/>在楼上的房间里,爸爸,姐夫敲开了屋后窗户,污言秽语更汹涌地涌进来。“下面是花圃。跳下去应该不危险。”“他们有多少人?”“大约五六个。”“问题是……”“你先和小芜下去。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们吧。”爸爸对妈妈说。“不行,小蓓……”“快,没时间犹豫了。”妈妈紧紧地抱着艾芜,艾芜喊着:“姐姐,爸爸……”<br/>坠落,月季的刺扎在她身上。<br/>火光一闪。<br/>发生了爆炸,爸爸,姐姐,姐夫没能幸存。<br/>艾芜仍然感到刺痛。莫林在掰开她的手。她本来在把玩一株月季花苗。<br/>“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杀人放火?”艾芜问。大白天,篱笆院墙外的安安静静的大路,看起来不大真实。<br/>“因为你姐姐和她的未婚夫不是说一种语言啊。这几个纵火犯是‘语言纯洁会’的恐怖分子。这个集团现在很猖獗。但是就要审判他们了。”<br/>“我还是不明白……”<br/>“不要告诉我你从来不关心社会上的事,小姑娘~~语言文化的差异确实是一大问题啊,政府的政策也是摇摆不定。自从来了新世界之后,人们已经争吵了一个世纪了,最近整个蛰居世界都不大太平呢……”<br/>当然,这些话艾芜早就听说过。但是她仍然不明白,而且也很难解释究竟不明白什么。于是她沉默地听着,忍着眼泪。为什么爸爸和姐姐死去了呢?或许自己不明白的就是这个?<br/>这两天不断有人被叫到自然老师的办公室,回来后都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余毅。看来确实有这种修改作业的方法,而且它不是天衣无缝的,老师在追究到底是谁发明了这种方法。同桌也受到了盘问,“这下可好,大家的作业都得重做了。这个余毅,假正经什么呀!”同桌看了看艾芜,“哎呀,班长对你有意思吧……”于是艾芜只好躲着余毅。<br/>碰巧的是一天回家的路上,艾芜发现余毅就在自己前面五十米处。余毅的人缘本来相当好,放学了总是有一帮同学前呼后拥的,现在却孤孤单单了。四下没有熟人,艾芜犹豫一下,赶了上去,“余毅,多谢你啦。”<br/>“哦,你是说金虞辉的事吗?我确实看见他打开过你的灵境,就在封账号的前两天。他大概是用那你的灵境试了试那种方法。可惜,我也没法证明,你的作业还得重做吧?”<br/>“是呀。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恐怕你倒给自己惹麻烦了。”<br/>“可不是嘛,”余毅做出一副苦相,“还有人散布流言蜚语。”<br/>艾芜脸红了。<br/>“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说对你,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br/>艾芜脸更红了。<br/>“我的意思是……”<br/>艾芜笑出了声,两个人傻笑了两分钟,艾芜说:“很快就要改选班干部了,可是你惹上了这种事情,真是……”<br/>“哼,我本来也不想干了。以前说是哥们的人为了这么一点事就又是要绝交啦,又是在背后说坏话啦。不当班长就不当了,谁怕谁啊!”<br/>“你倒想的开,我就不敢得罪人。”<br/>“这有什么想的开想不开,他们修改作业本来就是不对的。我原先不知道金虞辉打开你的灵境干什么,后来他们告诉我这种作弊的方法之后我才明白。不然我当初就不会让那个家伙这么干的。”<br/>“只能怪我自己不改初始密码啊。”艾芜无奈地说,“对了,是谁发明的这种方法?”<br/>“我也不知道。老师还在调查呢。就我所知,是金虞辉先用的这种方法。”<br/>“肯定不是他发明的。”艾芜说,“他这个人,心思都用在钩心斗角上了。”<br/>“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对赛伯的东西实在是没天分,连做作业都困难呢。金虞辉也不说这种方法是从哪里来的,好像挺讲义气。你看呢?得是个高手才做得出吧?”<br/>“我想是的,我也没这个本事——我也不是高手啊。”<br/>“听说你很厉害的。你爸是干这一行的?”<br/>“也不是,他是数学家,但是他对这一行很精通。可是,……”<br/>两个人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余毅说:“我爸爸也去世了,在我小时候。”<br/>“是吗?”<br/>“嗯。我对他都没什么印象。他是在物理层工作的。”<br/>“真实世界?一定跟这里很不同吧?我都没有去过。”<br/>“去年的世界学课上不是让大家去过吗?”<br/>“我没有通过体检。我姐姐也没去过。爸爸妈妈――我们家从没人说起过真实世界。那里有意思吗?”<br/>“有意思?……说不上有意思。但是,那才是真实,跟现实的感觉完全不同。我以后也想去那边工作。妈妈也希望我去。”<br/>“唉,可惜我去不成。”<br/>“也许以后还有机会。”<br/>“但愿。我家到了。”<br/>“咦,你住在这儿?”<br/>“新搬的。”<br/>“那我们是邻居啦。”<br/>这几天妈妈一直十分忙碌,指挥着机器人拾掇新家。周末艾芜跟着妈妈去给家里添置东西,母女俩的眼光相当不同,就这样吵吵闹闹地过了一天。有时候艾芜想,“要是姐姐在就好了”,但是没有一次说出口。幸好还有妈妈。妈妈是个天才人物,家具啦,花草啦,墙面地板啦,各种有用没用的小玩意儿啦,经她的手一收拾,新家就像旧家一样熟恁,闲适。其实,这就像舞台上的布景。<br/>黄昏的时候,母女两人照例坐下来吃晚饭,这才觉得屋里空空荡荡的。院子里,月季在静静地生长,妈妈和机器人已经把它们的花蕾都剪去了,为的是开花会影响它们生根长叶,不过艾芜还是觉得有月季甜丝丝的香味,就像在老房子。暮春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强烈的风信子的气味。在昏黄的灯光下吃晚饭的时候,妈妈又开始显得忧郁和烦躁,“这些该死的野花!弄得好好的园子都荒芜了。明天要去把它们拔掉。”她看起来仿佛老了几岁。自己从来也不了解妈妈忽阴忽情的心情变化,艾芜想。<br/>“小芜,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坐直。”<br/>艾芜坐得直直的,靠着椅背。<br/>“小蓓从不用我说。”<br/>……<br/>“怎么又那样用筷子!”<br/>……<br/>“你这样端碗,又会把汤溅在身上,这么大的女孩子了,不觉得丢人吗!……”<br/>在妈妈第六次指摘艾芜缺乏教养的时候,艾芜把饭碗扣在桌上,跑回了自己屋里。想到今后只有自己和妈妈一起了,她忽然不知所措,又孤单又畏惧,于是躲到她的寒带针叶林里去——不是程序,而是在林子里漫无目的地乱转。十一年零六个月又二十三天九小时过去了,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的一层松针。大雪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很快大地都被盖住了。接着积雪迅速地消融了,春暖花开,松树和柏树灰暗的绿色变得青翠。然后夏天来了,密不透风的林子里渗入了白晃晃的阳光。秋天……<br/>“在干什么呢,小芜?又在发呆?”艾芜跳回现实,“我……在做作业。建设灵境的。”<br/>妈妈半晌没有说话。艾芜不知道这是不是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妈妈说:“你又在怪妈妈多事了吧?”<br/>……<br/>“妈妈就是这样,总是情不自禁地这样那样地要求你们,希望你们长大了会是无可挑剔的淑女。就像在旧世界一样,就像在舞台上的旧世界一样。我不知道——我不大懂什么现实,虚拟。你们是不是都觉得妈妈很不合时宜?”<br/>艾芜不太明白不合时宜的意思。但是她摇了摇头。<br/>“你就是那样想的。你和你爸。你们觉得我活在古代,活在戏剧里,没对你们尽责,把感情全都白费在乱七八糟的舞台上,白费了!对不对?”妈妈越来越激动了,艾芜低头看着地面上妈妈晃动的影子。<br/>过了许久,妈妈又坐在艾芜身边,平静下来。“明天剧团又要开始排演了。恐怕我得在那边住两三天。小芜,”现在妈妈的眼睛蓄满了忧伤。“我……妈妈是离不开剧团的,虽然――你能理解妈妈吗?”<br/>艾芜摇摇头,又点点头。<br/>“但愿如此。”妈妈好像在自言自语,“唉,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了。”她的声音哽咽了,“小芜,好好跟妈妈在一起,好吗?我知道我不是个理想的妈妈,我没有办法。……你会听话的,是吗?……”<br/>过道里蛮黑的。爸爸的书房。爸爸成天在书房里干什么呢?爸爸几乎是不可理解的。他不像妈妈,有时兴奋得像个孩子,有时哭泣,唠叨。他永远是平静的。艾芜小时候打翻饭桌上的盘子,大哭大闹,在他的同事面前出洋相,他好像都不会生气,总是一笑置之。但是,艾芜觉得他不怎么关心自己,至少没有像关心姐姐那样。<br/>艾芜连书房的门把手都够不到。门把手上方有一丝光线渗出。够不到。艾芜希望姐姐来把她抱起来。姐姐来了:“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呜呜?”姐姐总是这么叫她。她指着门缝,焦急地发出含糊的声音。“爸爸在工作呢。呜呜跟姐姐到外面完去吧!”姐姐说着伸手来抱她。她又是跺脚,又是哭闹,表示“要是不让我看一看,我就把爸爸吵得什么也干不了”。姐姐没有办法,就把她抱起来,让她凑到门缝上。<br/>爸爸没在工作。他和一个年轻人面对面地坐在书桌旁,谈着话。年轻人激动地站起来,爸爸的脸色也不再谦和平静。那个年轻人是谁呢?他在屋里踱来踱去,忽然艾芜看清了,竟然是姐夫!<br/>艾芜诧异地回头看了看。姐姐已经不在了。自己趴在门边,可以把屋里看得一清二楚。她想了起来,刚才是自己小的时候第一次窥视爸爸书房的情景。自己肯定是在做梦。对,那时姐姐抱着她,她看到爸爸在书桌旁发呆,后来才知道他那时大概在使用PS,或者在非限层的哪里神游。现在呢,自己仍然在做梦,只不过是很多年后了。因为姐夫出现在这里。自己怎么还没有醒来?<br/>房间里传来压低的声音,忽然,爸爸惊跳了起来。<br/>“蓓儿呢?你把她怎么了?”爸爸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她?”<br/>艾芜终于醒了过来,身上湿漉漉的全是汗水。爸爸凄厉的声音。小屋,旁边不再有姐姐的床。昨晚,妈妈曾说:“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了。”而现在已经是早晨了。天空还是灰蒙蒙的,火红的太阳非常有质感,好像一碰就会破。她躺在床上看着天空在半个小时里从灰白变作碧蓝,太阳也刺眼起来。十分晴朗的五月早晨,推开窗户,月季生长的气息就涌了进来。<br/>妈妈快乐地为艾芜准备了早餐,快乐地嘱咐这嘱咐那,快乐地和女儿告别,她快乐的时候能让整座屋子都快乐起来。唉,可是妈妈又要出门了。<br/>艾芜这几天来确信发明那个修改作业方法人的是猩猩。“猩猩”长得实在是神形俱似大猩猩,又黑又壮,十分深沉,而且他也不反对别人这样叫他,于是他的本名几乎都被遗忘了。猩猩自己没有使用那种方法改作业,而且也不是显山露水的人,所以老师不大怀疑他。但是艾芜知道猩猩是个赛伯高人。<br/>午休的时候,艾芜看到一只黑乎乎的猩猩在一个游戏社区转悠。她知道猩猩既便跟人面对面,也习惯于在网上联络。“嘿,猩猩,这个灭虫程序怎么运行不下去了?帮我看一眼吧。”<br/>“需要注册号,这个都不知道,笨蛋。”<br/>“写在哪里?”<br/>“老师应该发给你的,是通用的吗?”<br/>“是修改过的版本。”<br/>“那可麻烦了。我看你直接进森林去喷灭虫剂好了。”<br/>“猩猩,这把锁……”<br/>“你没这么弱智吧?”<br/>“猩猩……”<br/>“去去去,我还有事呢……”<br/>猩猩刚刚进入一个网络游戏,艾芜又跟了进来。<br/>“你干什么?”<br/>“我就不能来吗?咦,你准备当帅哥了?”<br/>“拜托,我不习惯有认识的人跟着我。”<br/>……<br/>猩猩没办法,终于答应看一眼艾芜打不开的锁。“这个嘛,不好开呀。”<br/>艾芜知道猩猩在等她开价。“那么有偿交换,我给你掠阵吧。”<br/>“这个游戏?小菜。”猩猩不屑地说,“这个开锁的程序我已经买出去过一次啦,价钱是一学期不用交语文作业。”<br/>“唔,那个修改初始设定的方法果然是你发明的,又买给了金虞辉。”<br/>“你真是越来越狡猾了。”猩猩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不过,这么聪明的方法,除了我还有谁想得出来?你要是猜不出那才是傻到家了。你是怎么知道那个方法的核心是开这种锁的?”<br/>“别人难道就想不出这种方法。这都猜不出来,真是傻到家了。”艾芜得意地看着猩猩龇牙咧嘴的样子。<br/>“不过是我先想出来的,你已经知道这条路子了。还有,谅你也不会开这种锁。”<br/>“开锁算什么,不过是算算算,碰碰碰。咳,你怎么那么便宜就把这方法买给金虞辉了,他现在说这是他发明的,瞧他那幅小人得志的样子!”<br/>“这不关我的事。知识交易就是这样。科学家可不能对科学的后果负责。”猩猩煞有介事地说:“至于那个浮名嘛,不要也罢。”<br/>“你不敢要罢了。搅和进来的人,除了金虞辉,其他的都倒霉了。”<br/>“都是你那个余毅要把这事捅出去。这个蠢货。即没有扳倒金虞辉,看来也没给你什么好处。”<br/>“他捅出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只不过他恰巧挑了那个时间来揭穿那些人罢了。这叫正义感。”<br/>不过猩猩本来就没有什么正义感可言。<br/>放了学在大街上看车来车往,又碰到了余毅,于是到他家去玩儿。他们家虽然只有两个人,却丝毫不显得冷清:余毅的妈妈程阿姨是个一刻也闲不住的人。“咳,我们家够乱的吧?”程阿姨爽朗地笑着,“余毅总是不打声招呼就把同学带回家里来。”<br/>“这都是什么呀?”艾芜惊讶地问道。余毅家确实很乱,而且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竟然都是叫不出名字的。<br/>“这些,都是运送人体的工具,”程阿姨指着手边的一个箱子般的东西说,“在海水中运送人体是非常难的,虽然大部分的工作由生存网做,但是稍不小心就会出麻烦,那可就是一条人命啊。最要命的是,有时候箱子里的人是醒着的,可能会把数据服都扯坏了呢。……<br/>“数据服……?”<br/>“那里就有一件。那还是晓毅的爸爸的呢,唉……”程阿姨无限感慨地说。<br/>“您说的是物理层的事情吗?这——数据服难道是——物理存在的?”<br/>“当然不是。这是我妈留的纪念,爸爸殉职的之后扫描进来的。”余毅笑了起来:“我妈就是这样性急!妈,艾芜从没去过真实世界,她从小就只跟赛伯打交道。”<br/>“是呀。”艾芜脸红了,“我们家人——我不知道有谁去过物理层,其实,我几乎是到世界学课上讲了真实世界才有这个概念的。”<br/>“哦,是这样啊~~”程阿姨说,“老实说,我觉得如果你从小就认为世界就像这样——像现实这样,那真是……”<br/>“本末倒置。”余毅接下去说,“妈,你就是这种死观点。我看大多数人都认为真实世界才不真实呢。”<br/>“没有,没有。”艾芜急忙说,“我一直觉得真实世界很奇妙,但是没有办法了解。”<br/>“其实这不能用奇妙来形容。真实就是真实。”程阿姨敛起了笑容,“你曾经感觉到身体里面很冷吗?”<br/>艾芜瞪大了眼睛看着程阿姨。<br/>“身体内部。比如说,胃。就像你吞下了一块冰。”余毅也严肃地说。<br/>艾芜对胃的印象限于自然课上讲的:如果感觉到了内脏器官,那多半是生了病,而且恐怕病得不轻。吞下一块冰也很难想象。冰拿在手里是很冷的,那是因为数据服上的反馈作用,这是老师说的。但是——艾芜看了看那件数据服,它难道能把温度信号传送到体内吗?<br/>“冰冷的海水。那就是真实世界。“程阿姨说。<br/>浩淼的寒意。广袤的真实。艾芜诚惶诚恐地听着。<br/>“偶尔去物理层乘乘凉还不错。”余毅嬉皮笑脸地说,“妈,你是不是觉得这边比较热?”<br/>程阿姨作势打了儿子一巴掌,三个人都笑了起来。程阿姨讲起他们在物理层的工作,余毅对那边也相当熟悉——至少去过九次了,还不算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阿姨就讲起了老余。“……他殉职了,被一个搬运钳子夹碎了头,当时就死了。那可是真实的,不像在这儿……”<br/>“在这儿死去的人难道不是真实地死了?”<br/>“CH桥和数据服是不能直接把人杀死的。但是可以发出指令让人失去意识,就和死了差不多。”余毅说。<br/>“那么死去的人其实还没有死?还会醒过来吗?”<br/>“也不能这么说。很少有人会再醒过来了,除非他还有什么重大的未了之事。是吧,妈妈?”<br/>“我干了大半辈子也没有碰到过几回这种事。”程阿姨说,“你——不知道吗?”<br/>艾芜摇头。“有些事……知不知道也无所谓。”程阿姨沉吟着,有些责备地看着儿子。“其实,这与现实无关嘛,还可能徒增烦恼。”<br/>傍晚余毅把艾芜出门。“你说,”艾芜问,“人死了——我是说在现实层里,人死了之后难道还要再死一次?”<br/>“我也是听妈妈说的。大概的过程是这样:你死去的瞬间是被CH桥的‘死亡信号’弄得失去知觉了,同时CH桥也断开了。你的PS内容还有相关的那些东西就被送到一个机构去分析。另外你要是被谋杀的,还得等到案件调查清楚,后事也办妥了。总之要确定世上没你这么一个人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了——”<br/>“然后呢?”<br/>“你就死了。这回是真死了,据说是用药物把人真正地杀死。这中间人一般不会被唤醒,要不然死了一次再死一次——恐怕不大好玩。然后会把你的数据服剥下来,尸首……没吓到你吧?”<br/>“吓到了。”<br/>“那我不说了。”<br/>“那我就更害怕了。那个——那个——尸首……?”<br/>“被运走了。专门有一些人监督这个过程,我们叫他们牧师。”<br/>“你认得他们吗?”<br/>“牧师?不。在物理层工作的人彼此都不怎么认识,除非像我爸爸妈妈这样。你想……”<br/>“我想知道我爸爸和姐姐死后去了哪儿。我能去看看吗?”<br/>“当然不能。首先,不知道他们在哪儿。”<br/>“我知道他们的C端口序号。”艾芜给余毅写了出来,“离得很近,那表示物理上离的也不远吧?”<br/>“是吧。”余毅迟疑地说,“可是,你也没有许可吧,再说,你从没去过那边,那是很危险的。”<br/>“那你可以吗?或者,程阿姨下周不是要去那边吗?”<br/>余毅没说话。他们在艾芜的家门口停了下来,艾芜焦急地看着他。<br/>“我妈妈说,这是徒增烦恼。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死人是不会复活的。我不该在你面前提这些事的,你的家人刚刚去世……”<br/>艾芜的泪水落了下来。<br/>“别哭了。”余毅转过头去,靠在艾芜家的院墙上,不安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半分钟,一分钟,五分钟,艾芜擦着眼泪,夕阳迅速地沉了下去。<br/>“那么好吧,我问问我妈。我可不能保证……”余毅逃也似的走了。<br/>很多梦境纷纷复复,回忆不清,却给艾芜留下了恐怖的感觉,好像阳光晒过的雪地,脚印已经看不出来了,却给洁白留下了黑色。<br/>在有的梦里,她死了,却还可以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有时她想去找姐姐,却看到爸爸。“你哪有姐姐?”爸爸莫名其妙地说,妈妈也来了,还有姐夫,他们都用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自己;姐姐出现了,但是他们看不到她,而姐姐也不理会她的呼唤,哭泣。好几次她醒来时,只记得有一个婴儿,它压在它的胸口,它已经死去了,全身青紫。在火灾中,她被烧灼却感觉不到热,而是冷得麻木,暗色的海水和火焰混在一道。<br/>最恐怖的一个梦是这样的:姐夫递给了她一件什么东西,然后就消失在一片废墟后面;马上有什么来追她,于是她左躲右闪,时而在现实世界,时而在哪个社区,甚至忽然到了她的针叶林灵境;这是在做梦,她自己也意识到了,想要醒来,却又被梦境拉回去,继续无穷无尽的躲避。“蓓儿呢,你把她怎么了?”爸爸凄厉的声音响起。难道自己在躲避爸爸吗?这太滑稽了,她终于可以坐下来,喘口气,等着爸爸跑近。越想越可笑,她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可以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爸爸了,这时他们是在密密匝匝的针叶林里。爸爸抱着那件东西,哭泣起来,她从未见过爸爸哭泣。针叶林里滴下了水珠,他们都被悲伤浸透了,跪倒在湿漉漉的泥土上,沉甸甸的松针一层层地压过来。她知道,那件东西,是,那个死去的婴儿。<br/>她不知道这个梦为什么那么恐怖。<br/>一个礼拜过去了,妈妈还没有回来。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但以前还有姐姐。其实,不论家里有多少人,艾芜都习惯于出没在非限层里。但是在现实中孤孤单单,网络中好像也冷冷清清了。如今艾芜尽和植物在一起,不是在院子里侍弄月季,就是在针叶林里删删改改。在系统时间拨快的森林里徘徊很有趣,你可以看到树木在生长,凋零,生生不息。随着时光流逝,感觉自己也变成了树。<br/>法警莫林来过一次,提醒她们开庭审判的时间快到了。艾芜费了好大劲才在一个小小的戏剧社区里找到妈妈的同事,然后又找到妈妈。妈妈似乎对她很不耐烦,看来排演得不顺利,她不打算去了。莫林带着艾芜去旁听,艾芜也没有发现那几个纵火犯有什么罪大恶极的样子。“罪大恶极又没画在脸上!”莫林笑着说,“你们家真是不幸,现在这个年头啊——不过总算捉到了罪犯,也算是了结了吧?别老这样不开心,小姑娘。”<br/>艾芜不觉得这是“了结”,也不觉得“了结”跟开心不开心有什么关系。<br/>后来莫林倒是经常来看她:不是深夜跃墙而入,就是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某个网络社区的某个出人意料的地方。“你在网上花的时间太多了。想继承父业吗?你爸爸年轻的时候是个著名的黑客。怎么,你不知道?这都是他的档案上写的。他还有犯罪记录呢——当然,‘入侵他人系统未造成损失’不是重罪。你觉不觉得爸爸很无趣?沉迷于非限层的人在现实里就是这样。你要多多向我学习哦。”“你不觉得孤单吗,像你这样怎么会有小男孩来追你呢?不过小学生不兴这个吧?对了,我小时候他们都起哄说‘XX跟XX好了!’然后给那一对编很多顺口溜。嗯,小学生是是不能男追女,女追男的——只能同性恋。知道什么叫同性恋吗……” <br/>艾芜渐渐发现莫林这个人也很有趣——简直有点老不正经。当然他还不算老,看上去也就三十。但是艾芜觉得,在某些方面,他的心理年龄至少和实际年龄差了二十。<br/>艾芜知道程阿姨和余毅去过了物理层,并且又回来了。她去了他家串门,程阿姨显得冷淡而不自然。“我们去的地方离你爸爸和姐姐原来的位置相当远,呃——我想他们肯定已经去世了。一个多月了嘛。你爸爸没什么严重的未了之事吧?除非他解决了哪个重大的数学问题,没来得及写下来,就像费马似的~~”<br/>坐了一会儿,艾芜就告辞了。程阿姨说:“我们家余毅太不懂事了。谁的亲人刚刚去世了,都会想再见他一面的,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也没意义。晓毅你怎么专挑这个时候跟你同学说什么‘死去又没死去’的事,不是给人添烦恼嘛!艾芜,我知道你很想念你爸爸和姐姐,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会慢慢习惯的。别老这样郁郁寡欢的,多跟你妈妈在一起,多和同学出去玩嘛。”<br/>“有时间过来玩啊!”余毅有些敷衍地说。他目送艾芜出了门。他的目光很是复杂。<br/>金虞辉如今颇为猖狂。余毅成了孤家寡人,改选时班长的位子他是十拿九稳了。他对一些小人物表面上客气了许多,所以很多人都倒向了他那边,连艾芜的同桌都被拉拢了。他出卖了猩猩:把猩猩伪造语文作业的事告诉了老师——毕竟还是在老师眼里的地位比较重要。于是猩猩废寝忘食地算计着怎样报复,艾芜也一起密谋,可是想了三天却没想出来——这两个人实在都有些书呆子气。<br/>“明天就要开家长会了,语文老太太肯定要跟我爸告状。都是金虞辉那Y害的!”<br/>“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你跟金某某结盟的?等着回家挨打吧!”<br/>“你就别说风凉话了。”猩猩很少这么愁眉苦脸的,“你说有什么办法?”<br/>“简单呀,拦截老师发给你爸的通知,替你爸请个假什么的。”<br/>“呸,这种低级的法子,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再说我爸那个老油条,你去骗他一个试试。”猩猩挠着头说,“你认不认得谁能冒充我爸吗?”<br/>“你自己在网上认得的那么多人呢?”<br/>“他们——都是生意伙伴。指望不上。”<br/>“什么生意伙伴!他们不是有钱什么都干吗?就跟你一样?”<br/>“关键是,没有长得像我爸的人,那早晚还是要被发现的。”猩猩的脸变成了一个黝黑的中年人的面孔,“要是在现实中也可以变身就好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死定了呀。”中年人的丑恶面孔扭来扭去,挤出了几滴眼泪。<br/>“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像你这种无名小卒,说不定老师压根就把你伪造作业的事忘了。”<br/>“不可能!语文老太太把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放在PS里,她上课都在念PS呢,真怀疑她有没有脑子。”<br/>“你说PS能改吗?”艾芜忽然想起了前一段她的PS似乎丢了很多东西。<br/>“改别人的?不可能吧。”猩猩跳到了一棵树上,晃来晃去琢磨起来。“这似乎倒是个办法,我去问问。你只是提出了问题,如果有成果,会给你‘点子’费的。你不会妄想跟我分知识产权吧?我走了!”猩猩一个筋斗云,不知去向。艾芜回头一看,坐在最后一排的猩猩目光呆滞,大概又去找他那些黑市生意伙伴去了。<br/>妈妈总算赶回来开家长会了。看得出来她心情不大好。“你的语文成绩怎么这么差?看来我教你背诗词曲赋的功夫全白费了。数学的成绩还可以,真是像了你爸爸了。美术,心理学常识,世界学知识,这些还差不多。自然,是讲什么的?”<br/>“我告诉过你的,养鱼啊,制作模拟灵境啊。这个成绩没出来是因为——”艾芜说了金虞辉的事。<br/>“小芜,你也太老实了,怎么总被人欺负啊?应当厉害点。”<br/>艾芜一声不响地摆弄着衣角,过了一会儿说:“姐姐以前会被人欺负吗?她那么好心——”<br/>“你姐姐?……你跟她比什么。”<br/>艾芜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没有人会想去欺负姐姐,因为她那样优秀,几乎有些超凡脱俗。所以姐姐是温柔善良,自己则是软弱可欺。<br/>“排演得怎么样?”艾芜问,她知道应该找一个别的话题,“找你真难啊!”<br/>“是吗?你找过我?哦,是为了开庭审判的事情吧。你去了?”<br/>“嗯,莫大哥带我去的。三个人,两个判了死刑。”<br/>“哦。”<br/>“还有一个无期徒刑,好像。”<br/>“是吗。”<br/>“什么叫无期徒刑?”<br/>“你没问那个那个姓莫的?”<br/>艾芜有不少话想跟妈妈说,但看碰了钉子。妈妈收拾了一会儿东西,把她那些行头摔得乒乒乓乓,灰尘满屋,到吃晚饭的时候就和颜悦色了一些。“小芜,我不在家还发生了什么事吗?讲给妈妈听听。”<br/>“没什么。”艾芜冷淡地说。妈妈看出她在生气,也不以为意,就讲起了剧团的种种琐事。现在观众太少,因为又出现了几个虚拟偶像。这场话剧前途渺茫。其实剧院里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但是毕竟这么多年都坚持下来了。艾芜心不在焉地听着,一面犹豫着,终于问道:“妈妈,你去过真实世界吗?”<br/>“大概去过一两次吧。不记得了。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想去吗?”<br/>艾芜把在余毅那里听到的事情告诉了妈妈。<br/>“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他们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妈妈叹了口气,“别再想他们了好吗,小芜?”<br/>“可是妈妈,我觉得程阿姨在瞒着什么。余毅的C端口序号和他们的也很近,而且余毅……”<br/>“那也是很正常的,行有行规,他们都有一些事情必须保密。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古怪念头,人在现实里死了就是死了。再说,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费这个心思去给你看那两具尸体?”<br/>“余毅一定会去的!他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想法做的!”<br/>“好好好,那又怎么样呢?他们能看到什么呢?尸体?你喜欢看尸体吗?”<br/>“爸爸和姐姐死没死你都不关心。”<br/>“我不关心?你关心?”妈妈跳了起来,“我怎么没跟着他们一起送命?我该给他们殉葬……”<br/>肃杀的秋,霜冻,艾芜躲到了非限层。妈妈狂怒地摇着她的肩膀,把她拉出来。“你怎么这样对妈妈说话!天哪,我造了什么孽,死了丈夫和女儿,还有一个女儿竟然是这么看我的!……”艾芜固执地逃回针叶林,靠在一株柏树上。“你说什么?这个死丫头!”眼前交替的闪烁着妈妈的气愤得失去血色的脸和柏树粗糙的树皮。“出来!出来!”她紧紧地抱住这棵参天大树。深秋的林子里一片静谧。手臂和肩膀被拉痛了。她的眼泪渗入了树干。柏树辛辣的气味。脸上火辣辣的,妈妈打了她。树上传来笃笃的声音,一只啄木鸟在树上愉快地跳来跳去;落她头上和肩上的,是柏树的鳞叶。她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好像被什么砸了一下。<br/>艾芜睁开眼睛,妈妈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呜咽着。打开PS家门,就会撞到一堵苍白的墙:妈妈把她的网络切断了。她冲回自己的小屋,锁上了门。<br/>晚上妈妈敲了几次门,艾芜终于还是把门打开了。“生妈妈的气了吗?”妈妈坐在她的床沿上,微笑着说,“我锁了你的PS,要不要把它解开?”<br/>“不用了,我自己已经弄开了。”艾芜说,“你在剧团不顺心,就拿我当出气筒。<br/>妈妈仍然在微笑,但是有什么在她的眉宇间凝固了。妈妈问:“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艾芜吗?”<br/>艾芜摇着头,轻轻地说:“爸爸说,那是草药,……”本能地缩到墙边,离妈妈远些。<br/>“不是,不是。你的名字是妈妈起的,你知道吗?”妈妈的嘴角犹自带着微笑,“因为你是个倒霉的丫头,是棵杂草。艾芜,什么草药,就是杂草。一出世就让妈妈倒霉,对,那几年剧团的日子真是艰难。我有要顾着剧团,又要顾着你。你小时候怎么那么讨人嫌,一点不像你姐姐,你老是哭哭啼啼,鼻涕眼泪脏兮兮的,很多小毛病,总也改不掉,就像野草似的,没教养的小家伙。现在你又在咒我,是不是?是啊,我就要完了,剧团就要完了……”<br/>妈妈去忙剧团的事了。班干部改选,金虞辉如愿以偿。很久没有碰到余毅,他再过半年就要离开这里,进入一个专门为物理层人开办的学校。班里流行一个网络游戏,但是艾芜参加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相当有经验了,她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放弃了。这使得她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也没有共同话题了。猩猩在家长会后被老爸暴打,现在仍在锲而不舍地研究修改他人PS的方法。艾芜很想给他帮帮忙,但是猩猩这个人自认为是“孤独的天才”。<br/>语文老师留了一道作文题:一个XX的人。艾芜一下就想到了写姐姐。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完美的。这个词马上跳到艾芜的脑子里,虽然,“一个完美的人”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作文题目。姐姐死去46天了,好像过了很久,已经成了一个固化不真实的影子了。刚死去的人是鲜活的,你无法把她用一个词概括起来。但是,姐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br/>艾芜在姐姐曾经常去的一个社区里游弋着。她是一尾热带鱼:这个模板还是姐姐送给她的礼物。以前,她们姐妹俩经常一起在59大街的空气里逡巡。两条五彩斑斓的鱼,一条色彩鲜艳,变幻无穷,那是姐姐;另一条颜色略淡,泛着金属光泽,那是艾芜。现在,只剩下色泽黯淡的那一条了。<br/>59大街不是很热闹。街上灯光昏黄,一轮明月低低地挂在空中,冲她笑了笑,银光忽长,把路灯映得黯然失色。街道两边一栋接一栋的小房子还像以前一样整洁。街角的运动员雕像伸了伸腰,走过来抚摸着热带鱼说:“你是小芜吧?过得怎么样?”<br/>鱼吐了一串气泡。<br/>雕像悲伤地说:“自从你姐姐走了,这里越发冷清了呀。”<br/>“你说,”鱼问,“我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br/>“她是个完美的女孩。可是不幸。红颜多薄命啊。”雕像回答。<br/>艾芜打开了一所小小的红房子:这本是姐姐的家。如今推开门,只有一片亮晶晶的池塘:本来这里很多的东西都是在姐姐的PS里的,还有一些是姐夫的。她缓缓地沉入水里。清清的水呀,好像也比以前凉了。<br/>忽然,一张鱼网兜了过来,艾芜还没反映过来就被一个人提在手里了。“这条鱼太小了,不够吃呀!”原来是莫林。<br/>“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鱼惊讶地扭了扭身子,倏地钻出鱼网。<br/>“来捉你!”鱼网又撒了过来,小鱼轻灵地躲开了。莫林迅速地又撒出一网,接着一网又一网,艾芜终于被捉住了。一人一鱼都累得气喘吁吁。<br/>“好久不见啦,小姑娘。你又来缅怀姐姐了吗?”<br/>“你管得着吗?”<br/>“这么久没有见到我,你也不问问我在忙什么。”<br/>小鱼又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无可奈何的说:“你么,成天东游西逛的。从没见你忙过正经事。”<br/>“这两天我可是忙坏了,而且还跟你大有关系。你们的一个同学出事了。”<br/>艾芜一下就想到了猩猩,“张宇男?”<br/>“一点也不错。”<br/>“他怎么啦?”艾芜着急地问。<br/>“他在到处寻找突破围墙的方法,有的是PS专用的。” <br/>“他想寻找一个修改老师PS的方法。他究竟怎么了?这犯法吗?”<br/>“如果只是修改老师的PS,那倒不犯法。他真的是只为了这个?还是你怂恿他的?他跟你关系密切否?”<br/>“同学而已。他和谁关系都不密切。我为什么要怂恿他?我只是给他提了个建议。”<br/>莫林坐下来,盯着网里的小鱼看了一会儿。“那很好。你跟黑市上的那些人好像也没什么联系。”<br/>“当然没有,到底出了什么事?”<br/>“我希望你不要像他那样,总想做一些出格的事,或者为了自己方便随便就想破坏网络上的秩序。这离犯罪只有一步之遥,真的。另外,不要结交那些坐非法生意的人或者,……”<br/>“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经了?我没这爱好。猩猩怎么了?”<br/>“他出了什么事,你明天就会知道了。我看你也有这种危险,你这个小家伙。”莫林相当严肃,简直一反常态。“还有,你为什么又来这个社区?”<br/>“你对我们家调查得也太细了一点,连我姐姐常来59大街都知道。我为什么不能来?”<br/>“没什么。”莫林好像在思索什么,欲言又止。他松开鱼网,走出了红房子,顺手把门带上。<br/>艾芜从鱼网里挣脱出来,打开门时,街上已经空无一人了。<br/>她感到很迷惑。一方面是,猩猩出了什么事?这两天不论非限还是现实都见不到他的踪影。另一方面是莫林,看来他是专门来找自己的,知道自己的C端口序号,并且有在非限层跟踪C端口序号的权限,才会跟到12号房间来。而且他还知道解自己和姐姐以前的习惯。当然,他既然曾经调查这桩事件,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但是还有什么不对的,艾芜看着地上的鱼网,他是怎么把自己网在里面的呢?<br/>非限层的环境设置一般也是调用拟物理函数的,只是调用的方式是人为的,而不像在交互层,调用是自动控制的。比如说,59大街的建设就是那个月亮一手操办的,显然他并不是一砖一瓦地把这个街道建起来的。但是这条鱼并不是神通广大的月亮,她基本上要按照物理规律行事,除了可以在空气里游水。<br/>莫林第一次网住她的时候,艾芜退出了社区,紧接着又回到社区,现身在鱼网的外面。<br/>第二次被网住之后,艾芜发现自己退出后再进入社区就只能回到原来的地方,所以也就挣扎不出来了。她的ID被锁住了。并不是每个用户都有权限锁住别人的ID的。<br/>她是这里的常客,并不知道莫林也是一个法师。实际上她从未在这里见到过莫林。何况莫林的ID是直接引入的副C端,和他本人在现实里是一个模样。<br/>“嘿,月亮大哥!”她游到屋顶上,奋力向上一跳,进入了社区主人的会客室。“给我查一下高级用户的ID!”<br/>没有莫林这样一个ID。但是有一件令人吃惊的事:姐夫的ID还在,而且不久前还登录过。<br/>法师的ID与C端口序号是绑定的。“哈哈,也许你姐夫的幽灵刚刚来过?”太阳看了看艾芜,又觉得这个玩笑不大合适,“那个莫林既然是警察,大概也有办法盗用你姐夫的ID吧。不过这种行为——不大像警察呀。”<br/>他究竟是谁呢?<br/>除了执法人员,任何人都不能从非限层追踪C端口序号。艾芜毫无办法,回到了现实。<br/>莫林告诉过她,猩猩的下落“明天就会知道”。艾芜已经做好了听到不幸消息的准备,结果还是大吃一惊。猩猩死了。<br/>老师谆谆教诲学生们对在非限层认识的人千万要小心。猩猩告诉了“黑市生意伙伴”他的C端口序号,以便付钱,结果被人跟踪到现实的家里。引狼入室,他一人在家的时候,家里被洗劫,人也送了命。<br/>猩猩不是一个让人怀恋的人。但是班长金虞辉在老师说出猩猩的死讯的时候万分惊讶地张大了嘴,然后又抹了抹眼睛。“他是个好个同学呀,就是有点孤僻。……”有几个人被他感染了,同桌也掉了几滴泪。<br/>接下来的美术课上,大家进入班级社区展示作品。金虞辉打开他的作业空间。<br/>无数猩猩冲了出来,它们个个兴高采烈,不停地翻着筋斗。大家无一不毛骨悚然。<br/>一只猩猩跑过来对艾芜悄悄地说,“快成功了!哈哈,下次开家长会的时候不会有谁给我告密了!这是破解PS围墙的副产品,俺先把金虞辉那小子的空间黑了再说。嘿嘿嘿嘿……”<br/>艾芜忍不住哭了起来。<br/>姐姐死后的第50天,艾芜独自一个人呆在家里。一个孤独的周末。初夏,还没有很热。在非限层里游荡了一夜,感觉周围很阴暗。正午,阳光特别的明媚。屋子分成了一明一暗截然的两半。艾芜躺在床下,用手指在明暗分界处划着。一边很温暖,一边却冰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最近听到了那么多死人的消息。<br/>很多事情很蹊跷。<br/>大白天躺在地上感觉不好。<br/>寂静的家压在头顶上。<br/>我要出去寻找。艾芜想。<br/>寻找什么?<br/>“老大呀,你找的那个心理建筑师是怎么干活的?那个小姑娘肯定已经起疑心啦!她去了我好不容易烧掉的那座房子;她在网络上她姐姐、爸爸常去的地方乱转;她知道有修改PS的方法;她还……”<br/>“开始怀疑你了。”<br/>“对呀!都怪那个心理建筑师嘛!他做的场景有那么明显的一个bug。”<br/>“记忆修改不可能在任何条件下,对任何人都有效。而且,你也不是没有责任的,她怀疑你是因为你太疏忽。你怎么能跟她接触那么多?”<br/>“我想试一试对我对十一岁的小女孩有没有吸引力。”<br/>“你还使用59大街的那个ID——”<br/>“我是去警告她呀!难道你想让她也落到那个小男孩的地步吗?”<br/>“你对张宇男的事情处理的也不够及时。”<br/>“我不喜欢那种装酷的小天才。”<br/>“看来得让你搬家了,要不然这个区就只剩下女人了。”<br/>“不,不,男人我也喜欢,只是看哪种了。”<br/>“闲话少说吧。看来只好再做一次修改了。你既然这么了解她,就协助心理建筑师制作一个合理的场景吧。”<br/>“我有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br/>“什么馊主意?”<br/>“征召那个小女孩做维序者吧。我需要一个合作者,再过几年,等她长大了。”<br/>“年纪太小,还不能对自己的前途做出决定。”<br/>“得了吧,我被骗来的时候也不比她大。”<br/>“智商不够高。处理问题的方式倾向于直觉化。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习惯于把很多东西记在脑子里而不是放在PS里,并且引起情绪波动。”<br/>“她的情绪比起她妈妈来已经平稳多了。”<br/>“其实张宇男倒是个好人选,但是你见死不救。”<br/>“我说了我不喜欢那种小天才——和他在一起显得我像傻子。唉,老大呀,”玛丽莲·曼森说,“我觉得自己很卑鄙呀,用那种手段欺骗了一个那样的姑娘。”<br/>“你本来就很卑鄙呀。不过这次说不上欺骗。但是你干得太不利落了,违规者居然没有逮捕到。”<br/>“他愿意自行了断,不是给你省事了嘛。另外那个小女孩,我是说艾芜,也挺可怜的。对于她来说,她妈妈实在不称职。如果没有人管束她,她迟早会堕落成她爸爸那样的违规者的。”<br/>“的确。所以――”<br/>“所以我建议征召她嘛。”<br/>“我会考虑一下。”<br/>紫川公园在夏天并不是特别的美丽,人也不多。艾芜记得小时候,妈妈曾经说它别致:这是她喜爱的那种优雅类型。当妈妈提议周末出去走走的时候,艾芜一下就想到了这个公园。<br/>妈妈这次回来之前,艾芜就在戏剧社区里知道她的剧团已经倒闭了。“大家都挺难受,你妈妈情绪更糟。半辈子的事业呀。”妈妈的朋友对艾芜这样说。<br/>妈妈步履轻盈,飞鸟一样掠过嶙峋的乱石。艾芜心事重重地慢慢跟在后面。上次来的时候,是爸爸抱着她上来的。<br/>“小家伙,快过来呀。”妈妈转回来,伸手把艾芜拉上了一块岩石。“你在想什么哪,神情活象你爸爸~~”<br/>艾芜想,剧团破产看来倒是件好事,妈妈不用再为它发愁了。<br/>从尺岩顶上俯视下面的河流就可以明白“紫川”的含义。岩顶穹隆般地遮住河流,紫色磷磷地映上来——漆黑的河水把阳光染色了。“好冷啊。”艾芜从岩缝上跳开,坐在一块撒满阳光的岩石上。妈妈还在出神地看着那紫色。<br/>“妈妈,我要跟你说一件事。”<br/>妈妈扭过头来笑了笑:“你这个一本正经的小东西!好呀,说吧。”<br/>“妈妈,我是想说关于那场火灾。你还记不记得……”<br/>妈妈眼睛中的阳光消失了。她坐下来,把女儿揽到身边,说:“小芜,你不能不想那些事吗?你还这么小,应该向前看嘛。别老让不愉快的事情留在心里。”<br/>“这不是愉快不愉快的问题……”<br/>“你今天就不能愉快点吗?带你出来玩你也要想这些!”<br/>“不说我才会不愉快啊!”<br/>“好吧,好吧。”妈妈浅浅地笑了,“今天,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br/>“你还记不记得姐姐要报警的时候,爸爸说我们的网络被切断了?”<br/>妈妈茫然地摇摇头,又点点头。<br/>“他们是不可能在物理层切断我们的CH桥的,也不可能去切断交互层的C端,不然自己不可能修复――我还记得爆炸之后不久我就可以从非限层叫来火警了。”<br/>“什么这个层,那个层,妈妈早忘了。火警后来是你叫的?”<br/>“是的。这样他们只可能是在非限层切断我们的网络的。那难道爸爸或者姐姐不能破解吗?你记得那天你把我的网络切断了,我很快就又联通了。”<br/>“那也许不同吧,他们是不是用的什么特殊的工具?”<br/>“方法肯定不同,但是原理大同小异。这是爸爸教我的。”<br/>“你爸爸那个书呆子……”<br/>“你知不知道爸爸以前是个黑客?”<br/>“天,我是不知道那些网上的乱七八糟的事。看来我真是嫁错人了~~”<br/>“你别笑,妈妈!我是很严肃的!我觉得我的PS出了问题,我觉得我们的记忆被人修改了!”<br/>“什么呀,小家伙?你的想象力好丰富~~”<br/>“就像修改灵境的设定一样,有人把我PS里原先的一些东西去掉了,加进了那场火灾。”<br/>“你是什么意思?”<br/>“那场火灾根本就不存在。”<br/>“你不要跟妈妈开玩笑好不好,你爸爸和小蓓死了,难道……”<br/>“他们不是死于火灾的!”<br/>妈妈忽地站了起来,走开几步,背对着艾芜,看着岩缝下的紫川。过了好一会儿,叹息了一声。<br/>“妈妈,你就不想知道真实的情况吗?”<br/>“小芜,”妈妈幽幽地说,“有时候现实要比真实好。”<br/>水声从深不可测的岩缝下传上来。<br/>下午妈妈和艾芜又去买东西,妈妈给艾芜给她买了一个她早就看中的绒布玩具――以前妈妈一直说它又傻又丑。母女俩一句也没有吵,妈妈格外听艾芜的。艾芜一直在观察妈妈,渐渐觉得她懒洋洋的轻松愉快很陌生,几乎不正常。<br/>“我一直想作个古代的那种慈母,”吃晚饭的时候妈妈说,“小芜,妈妈今天表现好吗?~~”<br/>艾芜笑了。<br/>“有什么事吗?”<br/>艾芜犹豫一阵,说:“妈妈,你能不能到法院去打听一下那个莫林?”她简要地说了莫林盗用姐夫ID的事。“还有,姐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好像一点也不了解他。他是不是也死了?或者他跟莫林有什么关系?”<br/>“好吧,好吧。”<br/>“还有,在物理层――程阿姨在瞒着什么吗?我们自己能不能去看看?”<br/>“好,我去打听一下。”<br/>妈妈答应得既不热情,也不勉强,神色间始终是那么――超然物外。<br/>“今天,今天快过去吧。”妈妈看着窗外自言自语道。在暮色中,剪去了花蕾的月季在初夏的晚风里舒展着枝与叶。<br/>自从搬到新家之后,艾芜从没这么着急回家过。<br/>她发现余毅就在她前面五米处,想放慢脚步,余毅已经发觉了。<br/>“艾芜!”<br/>“余毅。”<br/>“今天又有那么多作业。”余毅和艾芜并肩走着。<br/>“一般。”<br/>“下周我们班和三班有球赛,不过我也不是班长了,管不了那么多了。”<br/>“是吗。”<br/>“猩猩的事真悲惨。”<br/>“可不是。”<br/>“我明年就不在这个学校了。”<br/>“我知道。”<br/>余毅抬起头来东张西望,艾芜踢着石子。<br/>“我最近真的觉得在物理层工作很难。可能会很难。”<br/>“真的吗?”<br/>“他们有自己的一个圈子,有秘密要保守。”<br/>艾芜盯着余毅的眼睛。余毅转过脸去。<br/>“我不想说谎。我不喜欢遮遮藏藏。”<br/>艾芜想:“针对我说的吗?要告诉我真话吗?”<br/>余毅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改得了这直脾气呢?告诉她对谁都没有好处。但是我就是没法……”<br/>沉默了半晌,艾芜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br/>她想了想又说:“人都是在欺骗中长大的。”<br/>欺骗我的人不止你一个。<br/>“什么意思?”余毅诧异地说。<br/>“我妈妈以前的一句台词。”<br/>“真的是这样……”余毅若有所思地说,他的面色开朗起来:“那我们就等着长大吧!”<br/>两个人相视而笑。<br/>艾芜心情焦灼地推开家门。<br/>她没有注意到满院盛开的月季花。<br/>艾芜的妈妈在这一天里没有过多地考虑女儿的请求。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决心早已下定了,但是实施起来也要费一番功夫。<br/>她一生的事业是戏剧。家庭,丈夫,女儿都是次要的。<br/>她还记得像小女儿一般大的时候,第一次在世界知识课上了解“蛰居世界”的概念。<br/>真实竟然是这么冰冷。<br/>现实竟然是这么虚假。<br/>她恍然发觉自己是在欺骗中活了这么多年。<br/>后来,她认定戏剧才是她的世界。那在古代曾经同一的真实与现实——<br/>现在已经坍塌了。至少对于她来说。<br/>往事一幕一幕地涌上心头。桌上的纸写了撕,撕了写,被泪水浸得凹凸不平。<br/>等她从桌前站起来,日已过午。最好不要在家里吧,小芜回来会被吓坏的。<br/>想起小女儿,不知不觉,泪水又流个不住。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她以后去靠谁呢?<br/>可是即使自己活着,也不会是个好妈妈。<br/>艾芜走到门廊里时终于觉得有些异样。她的鱼缸不是放在这里的。可是——<br/>昨天还没有花蕾的月季,怎么会开得这样艳丽?七月初的天气,怎么会忽然这样凉爽?门上这稚拙的小人,是不是自己五岁的时候画的?<br/>她推门而入,向楼上走去。<br/>过道里蛮黑的。停在爸爸书房的门前。从门缝里可以看到,爸爸和姐夫面对面地坐在桌旁。<br/>爸爸对姐夫说:“孩子,我有一些事要告诉你,是关于蓓儿的。”他脸上带着奇特的微笑。<br/>“蓓儿?我想我们的婚事……”<br/>“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蓓儿,她——”爸爸停顿下来,不安地用一只手擦着额头,“她并不是一个生物的人。”<br/>“您的意思是——?”<br/>“简单地说,她是我编的程序。但是我从未认为她是我女儿以外的什么——我爱她甚于我真正的女儿小芜。我希望蓓儿像一个真正的女孩一样,有真正的幸福,我希望这一点不会改变你对她的爱情……”<br/>“您——这怎么可能?”<br/>“这说来话长。”爸爸叹了一口气,“我年轻的时候,就对人工模拟智慧着迷地感兴趣,甚至侵入别人的灵境去偷各种模拟智慧……在这一点上我很不满意政府和‘维序组织’的做法,他们把模拟智慧都妖魔化了,危害人类,侵占资源……你看蓓儿,难道她不是个好女孩吗?她不如生物的女孩吗?……”<br/>“您是怎么做到的?她有C端口序号,有PS……如果她是程序,她应该额外占用很大的一个空间呀?”<br/>“她存在的空间在数学学会的非限层图书馆里,那里的空间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利用,我把一部分不常用的资料压缩了。”<br/>“这是非法的吧?你不怕被发现吗?”<br/>“那个图书馆本来就没什么人去。另外她还有备份在我和她妈妈的PS里,我发明了一些高比率的动态压缩算法。”<br/>“那么她的C端口序号?”<br/>“唉。”爸爸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本来有个孩子,她八个月的时候,我,我给她盖被子的时候不小心,把她放在那里没有注意,于是她就,窒息了。那时我有一个物理层的朋友,我拜托他在把那个婴儿运走之后把这件事掩盖下来。那个孩子的C端口没有被注销,我在交互层也做了些手脚,把C端口链接到了非限层的程序上。”<br/>“于是这个程序姑娘就有了合法的身份,还分到了PS。”姐夫继续说,“艾先生,您说的都是真的吗?”<br/>“是的,我觉得还是对您坦诚一些的好。”爸爸紧张地笑着,“这件事连她的妈妈和妹妹都不知道,甚至她自己也以为自己是真实的……”<br/>“嗯。看来您是很坦诚。只有一件事我还有疑问,您亲生女儿的死,真的是意外吗?”<br/>“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br/>“痴迷的人,什么都干的出来。”姐夫说着,把一件什么东西放在爸爸面前。<br/>一个婴儿,已经死去了,全身青紫。<br/>爸爸的脸色几乎也青紫了。<br/>“时隔太久,无法查证,您是否触犯了法律还不能肯定。但是,确定无疑的是,您违犯了规则,在非限层私自制造高级模拟智慧,改变交互层程序,占用公共及他人资源,破坏物理层秩序。”姐夫说,忽然,他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不是那个英俊潇洒的姐夫了,这个人似乎更年轻一些,俊秀得几乎有些女人气。“顺便说一句,我是个维序者。玛丽莲·曼森。很高兴逮捕您。”<br/>爸爸惊跳了起来。<br/>“蓓儿呢?你把她怎么了?”爸爸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她?”<br/>艾芜惊惧得麻木了。<br/>门缝里忽然变黑了。<br/>艾芜冲下楼,跑出屋子,坐倒在花圃旁。她记得在六十八天前的那天傍晚,她坐在这里,忽然意识到,她再也见不到姐姐了,更可怕的是,姐姐并不是真正的“人”,姐姐早已死去了。<br/>现在,剪去花蕾的月季一片青翠。<br/>莫林穿过院墙走了进来。艾芜意识到,自己刚才看到的是交互层进程在六十八天前的备份。莫林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变做了那个年轻人,玛丽莲·曼森。可以想得到,刚才是他用那个备份代替了这个院子里“现在”。<br/>他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说:“怎么样,这就是你这些天在寻找的真实。我真服了你了~~好吧,我来坦白了吧。”<br/>艾芜不说话。玛丽莲·曼森把一张纸递给她。<br/>妈妈的字迹:<br/>小芜,我的好孩子。你大概很长时间不会再见到妈妈了。(下面被涂掉了几行)<br/>你是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人,你还让我去打听火灾的事。那火灾确实是不存在的。实际上,是我要求维序组装帮我们把真实情况忘掉的,并从PS里导入那场虚假的火灾的。我不愿这件事给你留下阴影——火灾总要好接受些。我也无法承受这种事实:小蓓竟然不是我的女儿。<br/>还能说什么呢?我想,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吧。结束吧。我不是故意欺骗你,我不想离开你。可是没有办法。你以后会懂的,你永远不会懂的……<br/>玛丽莲·曼森说:“小妹,你妈妈让我照管你呢。”<br/>很多事情<br/>有些东西<br/>某种感情<br/>信心<br/>麻木不仁<br/>破裂<br/>如果曾经<br/>十一岁的时候是想不了那么多的。玛丽莲·曼森快活地说:“你想不想学学穿墙术?<br/><br/>

长沟流月去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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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境KT4527全书》
2003-04-28 19:41:39

<br/><br/>创世记<br/>在上帝创造的世界里起初上帝创造了海洋,因为生命是从海洋起源的。海洋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这是<br/>头一日。<br/>于是这个灵境有了空间。<br/>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上帝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第二日。<br/>于是这个灵境有了时间,并且是可视化的,莫名的光线在蓝色和绿色的海水里闪烁着。<br/>上帝说,物理世界要有规律,控制万物的运动,时间的运行。海水里有一粒沙,停止了杂乱无章的运动,缓缓的坠落,上帝看着是<br/>好的。这是第三日。<br/>这说明灵境中的模拟物理定律的初始化是成功的。<br/>上帝说,要有原始生命物质。海水起了观察不到的变化。生化定律也要起作用。这是第四日。<br/>灵境时间现在是快的,在这一日里,灵境已经经过了几百万年。<br/>上帝看到海水混浊而又返清澈,各色的生命出现了。植物要长叶,叶要是绿的,因为他们负担着从日月星辰的光辉中汲取能量的任<br/>务。动物有各种形状,他们是收割者。他的慧眼还看到了更加多种多样的微生物。上帝说,让怪异的都消失,只有有例可循的留下<br/>。多样性被破坏了,但是在灵境的几百万年又过去之后,新的秩序和平衡有建立起来。上帝看着是好的。这是第五日。<br/>灵境的平衡本可以就这样维持和发展下去,就像曾经的真实世界一样。<br/>上帝说,世界上要有智慧生物,要按照我的形象产生人。他是我们的替身。正如这世界是真实世界的翻版一样。但麻烦是,上帝并<br/>不太清楚他的真实形象。但上帝是全能的,这个问题很快被解决了。“并没有必要那么逼真。只求神似吧。”海水里冒出了一些气<br/>泡般的东西,但是不久他们不再圆滑,而是生长出了头颅,躯干,四肢,内部出现了器官,光洁的表面出现了五官,平整的五官显<br/>出了表情。这很难说是什么表情,也许是惊叹吧,也许是崇敬吧,上帝对此没经验,上帝看着是好的。时间恢复了正常速度。这是<br/>第六日。<br/>模拟智慧程序包被安排在灵境中。<br/>第七日——<br/>在上帝存在的世界里上帝的朋友们来了。<br/>“虚拟世界,这玩意儿越来越流行了嘛!”<br/>“做的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复杂了。”<br/>“主要是现成的程序包多了。”上帝谦逊的说,“我一直想做一个真实世界——你小子在干什么呢?想搞破坏吗?”<br/>“得了吧。你这种破玩意儿还用我破坏,过不了几天自然就完了。”<br/>“胡说!这都是经过计算的。”<br/>“好吧,就算你计算的精密无比,这东西会千秋万代的长下去。”停了一下,找到了一个新的反驳理由,“瞧你拼凑的都是什么东<br/>西!这些乱七八糟的海洋生物——”<br/>“你当然没见过啦!”<br/>“那你见过了?还有,人难道是在水里漂着的?多半是死人吧!”<br/>“那你也是死人?!”<br/>“别打岔,我说的是你那什么狗屁的真实世界!”<br/>“别吵了!快来看,这些水草……”<br/>“那些透明的水母在和水草打架呢!”<br/>人们兴致勃勃的看了一会儿水草和水母的斗争。<br/>“这些事情在真实世界里根本不会有。水草是植物嘛……”<br/>“说的也是。”上帝的心情已经好多了,“这是个bug,我来消除一下。”几分钟后他从程序的汪洋中冒出来:“天啊!这样会累<br/>死人的!干脆把这种水草都删了吧!”<br/>“嘿!看这儿!一个顶漂亮的小妞。”<br/>“你也知道漂亮……”<br/>“这是什么?”<br/>上帝瞥了一眼,一条有角的蛇慢慢从海草之间冒了出来。“我怎么知道?系统生成的吧。不知道有没有这种动物。”<br/>“你好,上帝。”那条蛇微笑着眨了眨眼睛(如果蛇会微笑的话)。人们顿时鸦雀无声。“我叫撒旦。”<br/>“你……是什么?”有没有搞错!系统生成的东西难道会“意识”到灵境外部的东西吗?<br/>“你——说——呢——?”<br/>这究竟是什么?如果灵境不是封闭的,是会威胁到这个世界——上帝存在的世界的!上帝一头扎进程序汪洋之中。一个有些经验的<br/>朋友笑着把他拉出来。“你就是那个专门捣乱的小子吧?不学无术,没本事自己造一个灵境,只会偷偷爬进别人的。”<br/>蛇无可奈何的扭了扭,倏的消失了。<br/>有惊无险。上帝舒了一口气:“怎么治这小子?”<br/>“把灵境删掉。”<br/>上帝有些舍不得。<br/>“不删也无所谓,他出不来,最多跟你说几句话。反正他要是有本事出来,多半也有本事直接闯入你的私人空间,那就是防不胜防<br/>了。”<br/>上帝不放心的给灵境设了三层围墙,就和朋友们“喝酒”去了。<br/>撒旦与羔羊<br/>在上帝创造的世界里撒旦慢慢的游着,时不时拔掉一两颗不像植物的水草。在灵境内部按照模拟的物理规律对灵境修改要容易得多<br/>,但是灵境的上帝们一般并不喜欢到自己创造的世界中来,而喜欢从程序上修改,也许这样更能体现水平吧。以前他也是这样的。<br/>但是最近他忽然觉得创造灵境没那么好玩了。相反,他倒是喜欢到灵境里来逛逛。后来就发展成喜欢到别人的灵境里来逛逛。有些<br/>循规蹈矩的人会忽然叛逆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br/>这也许是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他早已习以为常的事是多么不寻常吧: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只有这才是真实的。<br/>他忽然箭一样的冲了出去,想把空虚甩在身后。真是没意思透了!想吓唬人又被识破。那个缔造灵境的草包!把灵境毁掉?没意思<br/>!我索性不出去了,干脆在这里呆上几个月,也算破了一项“入侵他人灵境时间最长的记录”。他追踪着一只大海蜇,研究着它周<br/>围光线的变化。“恐怕折射率的设定有点错误。”他习惯性的想。但是真实并不存在,又有什么错误不错误呢?<br/>猝然停下——前面是悬崖,下面是一个智慧生物的村落——应该说是模拟智慧程序在模拟空间里的集合。他飘然而下。那智慧生物<br/>,身形脸型太夸张,肤色发色太怪异,但还勉强可以说是人。甚至有几个还可以说是美人。但美不美又是从何说起呢?<br/>一个女孩追逐着水母向这个方向轻盈的跑来。她忽然绊到一条滑溜溜的东西,在海水中慢慢的向前到去。还没倒到柔软的沙地上,<br/>就被一个人拉起来。这个人,扶她的手硬的像蟹壳,五官身材都怪怪的,皮肤不像“人”那样光洁柔软,但勉强还可以说是人。<br/>“早啊,小美人鱼。”<br/>“早……小美人鱼?你是这么说“人”的吗?”<br/>看来这种仿智慧程序已经对他们自己有所认识了,并且管自己的种族叫作“人”。撒旦想。“不,我们也管人叫‘人’。”<br/>“那么,你认为我不是人?”<br/>有一定推理能力。“不,你和我一样,也是人。”当然不能对她说“你是程序”啦。<br/>“可是‘小美人鱼’……?”<br/>“唔——那是另一种生物。”<br/>“生物?”<br/>“就是活的东西。”<br/>“哦,那就像——水母。啊,刚才那只水母呢?都是你拉住我说话!都怪你!”女孩忽然像小孩子一样发起脾气来,绿色的光芒在<br/>她眼睛里闪烁着,好像海水燃烧了起来。<br/>能把抽象概念具体化,这种程序很有发展前途。不过情绪反应做的大概还是比较拙劣,或者这个女孩特别性急?“别闹,别闹。”<br/>女孩倒在地上哭了起来。“想不想听一个美人鱼的故事?”<br/>女孩转眼之间收住了眼泪。<br/>“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很远的一个地方,有一个美人鱼的宫殿。宫殿就像你们的村落,是很多美人鱼居住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小美<br/>人鱼,她长得就像你,但是她没有像你一样的腿,而有鱼尾。”女孩没有提出问题,看来他们完全可以接受很久以前,很远的地方<br/>,存在与他们相似又相异的生物这样的概念。<br/>“小美人鱼的生活无忧无虑,因为人人都喜爱她。……直到有一天,她爱上了陆地上的一个王子的雕像。”女孩马上问:“陆地上<br/>的一个王子?”<br/>“王子是一个男孩子,你有没有要好的男朋友?”女孩脸红了,轻轻地摇头。爱情大概是模拟智慧程序设计者们最热衷的感情了,<br/>这个脾气像小孩子一样的生灵对爱情知道的恐怕还不少呢。“陆地——那是另一个空间。”这肯定要把她弄糊涂了,“总之,就是<br/>说这个小人鱼与她的爱人离的非常远,而且他们甚至不是同类,因为他有腿,她有鱼尾。”<br/>“离得很远的人会相爱吗?人又会爱上雕像吗?”<br/>“也许吧。后来她见到了王子,可是王子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条小人鱼。而且,人鱼必须作为人才能与他相爱。”撒旦讲到了小人<br/>鱼为了变成人而受的种种磨难,女孩泪水涟涟,像所有迷信的原始部落的人一样,她毫无怀疑地接受了魔法呀,灵魂呀这一类的事<br/>。“尽管小人鱼有美貌和忠贞的爱,王子却爱上了别人,一个人类的女孩。她放弃了杀死王子,自己活下去的机会,跳进了海里。<br/>”<br/>“她死了?”女孩颤声问。<br/>“那当然。”撒旦毫无怜悯地说,他有些好奇,想知道这些程序会为一个故事悲伤到什么程度。她剧烈地颤抖着,本来已经白的毫<br/>无血色的皮肤几乎要透明了,泪水——折射率必然有问题!——好像珍珠,在蓝绿变幻的海水里闪着璀璨的光。“不,不,没有,<br/>她获得了永生,因为……她的爱情感动了上帝。”<br/>璀璨的泪水不再急速的坠落,只有几颗还在周围飘荡着。他在女孩抬起头之前匆匆地变回有角的蛇,溜走了。<br/>有趣的模拟智慧!完全达到了图灵的标准!撒旦想,这个草包上帝的灵境倒挺有看头的,至少他买的智慧程序是一流的。就在这里<br/>跟这些程序混混,呆上几个月也不会无聊。不过最好让他以为我已经走了,对,变成一棵高高的水草,然后等我要走的时候告诉他<br/>,他眼皮底下的那棵水草是“入侵时间最长”记录的打破者……一棵水草漂漂悠悠地长起来,他的化身是外来程序,可以随心所欲<br/>地变化,甚至可以破坏灵境里的物体所遵循的物理规律。<br/>“喂——那位王子!你在哪儿?”那女孩找我!这可不行!“上帝”一定会奇怪“那位王子”是谁的。水草变回人形,快步走回去<br/>。“王子,你在哪儿”的叫声声势越来越浩大了。撒旦终于出现在女孩面前。女孩一把抱住他。她身后的一大群人欢呼起来。<br/>“你就是那个讲故事的人?”一个少女问。<br/>“贝儿一定要来找你,谢谢你给她讲了一个好故事。”一个中年女子说。<br/>“贝儿告诉我,那故事本来有个悲惨的结局,你为了不让她伤心,就把结局改好了。”一个英俊少年说。<br/>“好了好了,你们静一静,别吵啦!镇静!”撒旦快要被这些银铃般的声音震晕了。“你们找我干什么?”<br/>“因为我想找你啊,我要谢谢你的故事,王子。”贝儿甜甜的一笑。<br/>“见鬼!我不是王子。那你们呢?”他看着其余呼喊“王子”的十几口人。<br/>“因为贝儿想找你啊!”英俊少年说。<br/>“她是她,你们管什么闲事!”撒旦莫名其妙地看着人群。<br/>人群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br/>这程序一定有些问题!是不是所有个体共用了一个自我意识?不能任由他们闹下去,“上帝”随时会回来俯视他的世界的!撒旦钻<br/>到灵境的程序里,把时间拨回去。但是已经不能回到女孩没有见到他之前了:不但是虚拟的热力学第二定律的作用,而且因为灵境<br/>的变化每一分钟都极其繁杂,灵境的存储空间能保存住几分钟的状态就不错了。<br/>“离得很远的人会相爱吗?人又会爱上雕像吗?”<br/>“也许吧。后来她见到了王子,可是王子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条小人鱼。而且,人鱼必须作为人才能与他相爱。”撒旦讲到这里停<br/>住了,“帮我一个忙,我再给你讲。我想……能不能和你们一同生活?”<br/>“太好了!我马上去告诉大伙儿!”<br/>“等等,贝儿!我只想……”<br/>“你怎么知道我叫贝儿?”<br/>“嗯——你的额头白得像这种海贝。这件事是——我们的秘密,你们村里的男人们都在干什么?我现在就去和他们在一起,等到合<br/>适的时候,你在告诉他们。”<br/>“但他们会奇怪你是谁的。”她回头看着村子那头的水草田,“这样吧,我先把你介绍给‘走得远’认识,他在做雕像。”<br/>“走得远”就是那个后来(这后来已经不存在了)陪贝儿来找“王子”的英俊少年。他问了撒旦的名字之后皱了皱眉,大概是奇怪<br/>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怪名字。撒旦没给他机会发问,马上开始向他请教有什么可干的。<br/>贝儿刚说了一句“我去找水母”转身走开,上帝就打开了灵境。<br/>在上帝存在的世界里<br/>“那条该死的蛇不见了,”他浏览了一遍,“不过这恐怕不太保险。让一切长长的,滑溜溜的恶心东西见鬼去吧!”他启动了一个<br/>过滤删除的程序,灵境里的蛇都灭绝了,还殃及了几条长长的,滑溜溜的海带。<br/>“他会不会化身成其它东西?”可是从灵境的程序汪洋中找出有没有外来程序实在是不可能的任务。他又仔细地看了灵境一遍,“<br/>没什么异常,如果他还在的话,也没招惹什么东西,不然那些模拟智慧应该会很不安的。”<br/>上帝觉得可以高枕无忧了。<br/>在上帝创造的世界里<br/>撒旦的化身打磨着一大块珊瑚,心不在焉地应着走得远时不时问的几句话,撒旦看着上帝灭绝蛇类,查看程序。终于他也松了一口<br/>气。“你们为什么要做雕像呢?这是谁的像?”这是他自从看到排列在此的一长列栩栩如生的珊瑚人像就想发问的。<br/>“这是以前的人,死去的人。爸说他们都是人们喜爱的人,所以要雕他们的像,让喜欢他们的人仍然能看到他们。”<br/>纪念先人是人们普遍的习惯,这群人挑了塑像作为纪念的方式也不奇怪。撒旦惊讶的是他们的雕刻技术如此高明。这与他们简陋的<br/>建筑极不协调。<br/>“你们能活多久?”<br/>“很久……很多天,一生。”<br/>“天?你们用天来计时?”<br/>“当然,你看,光线暗了,我们就要去睡觉——吃过晚饭后。然后又亮了,就是新的一天。”<br/>“没有更大的单位了?”<br/>“更大的什么?”<br/>“更长的时间,比一天更长叫什么?”<br/>“一天多,两天,三天……很多天,一生。”<br/>看来他们的算术极为糟糕。不过这也难怪他们。大概他们的自然事物的周期就只有“天”。如果这个灵境没有设置月亮的阴晴圆缺<br/>,也没有四季更迭,星位运行,人们又怎么会发明月和年呢?另一个明显的自然周期就是并非客观的“一生”了。不知道他们是不<br/>是的自我意识如何。“你们村有多少人?”<br/>“很多啊,贝儿,草儿,透明,高个子……”<br/>他倒没有说“一个”或者问“人怎么能数”。“那你们为什么说……你们做一件事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br/>“这是什么意思?有时为自己,有时为别人啊。”<br/>“比如说,你和贝儿,你为她干什么是不是和为自己干什么一样?”<br/>“我更愿意为她做事。”少年有些脸红。<br/>“你们是一个人吗?”<br/>“你胡说什么?”走得远放下工具,“该去吃饭了。”<br/>因为贝儿和走得远介绍了一个新居民,晚饭的气氛非常热闹,所有人都抓着一团水草和水母的混合物在村落里穿梭(不用说,这食<br/>物是生的,撒旦觉得自己的那一份还没死透呢)。人人都来跟他拥抱,他被问到为什么叫这个怪名字不下三四十遍。“因为我从很<br/>远的地方来,那里的名字没什么含义。”他不停地说,总不能告诉他们撒旦是魔鬼吧。“干脆我也起一个你们的名字吧!你们帮帮<br/>忙。”他对贝儿和走得远说。“那你就叫‘从远方来’吧。”贝儿说,“从远方来!客人叫从远方来!”<br/>“会讲故事的从远方来!有一大堆问题的从远方来!”人们欢呼着。<br/>夜里,少男少女们混居在一起,贝儿缠着他把故事讲完。“……最后,小人鱼与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获得了灵魂的永生。”虽<br/>然在黑暗中,他可以感觉到贝儿甜甜的微笑,他静静的让贝儿依偎着他睡着。<br/>在上帝存在的世界里<br/>上帝去参加了一场虚拟的鏖战,离开了一个月。<br/>在上帝创造的世界里<br/>日子飞快地滑过。<br/>“从远方来”有时在水草田里干活,有时与贝儿或其它人一起去捕水母,有时干些营建修缮之类的杂活。不到一个星期就摸清了这<br/>里的一切。他先前推想的没错,这里没有四季,每个新的一天都同前一天一样温和愉快。生活所需十分简单,只要轻轻松松地干活<br/>就可以丰衣足食。人们没有更高的要求,高高兴兴地分享一切(不是共用了一个“自我”,而是不分彼此)。没有天敌,没有危险<br/>(他们甚至还没有表示危险的词),没有压力,与外界也没有接触。好几百个“一生”就这样过去,他们认为还有无穷无尽的这样<br/>的“一生”会到来。有一天“走得远”和贝儿领着“从远方来”从雕像长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br/>“这是我父亲,”“走得远”指着他正在雕的塑像说,“很多天前死了。他是一个很好的雕刻师,那一长排雕像都是他的作品。人<br/>们怀念这些雕像的时候也会怀念他的。”他带着些许自豪说。<br/>“人死了会到哪儿去呢?”<br/>“在记得他的人心里。”贝儿回答。<br/>“那如果记得他的人都死了?”<br/>走得远领他走过了一百来个雕像,雕像越来越破旧,珊瑚上生了绿色,面目也模糊了。“这,是磷火,”他指着一个做出奔跑姿态<br/>的人说,“他跑得特别快,我听珍珠说的。珍珠也太老了,她死后,就没有认识他的人了,磷火就会慢慢消失,就像他的雕像慢慢<br/>被腐蚀一样。”他指着下一个雕像说,“这就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了。”<br/>从远方来向远古的那个方向走去。渐渐消失的人物,渐渐消失的历史。是不是就应该让历史就这样自然地黯淡,褪色,最后融入大<br/>化,永远地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呢?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执著地抱住曾经的真实,并且用虚幻的真实来提醒自己真实的虚幻呢?……<br/>撒旦的冥思被贝儿的清脆声音打断了。“看,这个雕像怎么这样新?而且,她好像我啊!”<br/>走得远有些忸怩地微笑着:“那是我修复的。我听说,她是一个最美的少女,很多少年的心都属于她,但是,她没有接受他们的爱<br/>,就走了。”<br/>“走了?”<br/>“去了远方,没有回来。”<br/>璀璨的泪珠从贝儿脸上滑落,“你不应该把她修复成我的样子。”贝儿抽泣着。“是的,我错了。”走得远也哽咽了。<br/>“但是你不会走,你会在这儿生活一生,爱你的人也不会心碎,这样她也就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了,对不对?”从远方来说。<br/>贝儿和走得远又破涕为笑。<br/>“对了,你为什么叫‘走得远’?你去过远方吗?”<br/>走得远有些尴尬。贝儿笑着说:“他倒是想去远方呢,他小时候偷偷地走出村子,就像那个少女一样,结果被他父亲发现了,又被<br/>抓了回来,我们每天都看着他,免得他真的‘走得远’。后来他跟着父亲在这里雕刻,又一步也不往远处走了,所以我们叫他‘走<br/>得远’,这是开玩笑的。”<br/>从远方来越来越多的时间与走得远一起在雕像旁度过,帮他打磨珊瑚。走得远总是专心致志地工作,有时对着雕像喃喃自语,难得<br/>跟他说几句话。从远方来就有时间神游灵境里的“远方”。走得远有时候也会问他几句“你到过的远方是什么样子的?”从远方来<br/>觉得还是不要实话实说的好。对于灵境之外的东西,大概是他难以理解的,撒旦可不愿意费心给他解释,再说这会产生什么后果呢<br/>?这个灵境里的其他东西呢,他实在不想说。他已经神游了至少十几个村落,有些已经大的不能叫村落了。致命的潜流,荒芜的岩<br/>石地,奇形怪状、有毒的海洋生物,还有在这种种可怕环境下挣扎生活下来的人。如果这个封闭、平静的峡谷出现了闯入者,或者<br/>不自量力的谷中人走到了外面,----他实在不愿意想像这种可能性。他发觉自己已经在为这个峡谷中的可爱又天真的人们的命运担<br/>心了。<br/>“外面的人和你一样吗?”走得远收工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的问。<br/>“嗯,难说,人有很多种,……”<br/>一切都在发生,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撒旦沉浸在忧思中,眼前的一切忽然飞旋起来。<br/>在上帝存在的世界里<br/>上帝终于从虚幻的战争中恢复过精神来,有时间视察一下几乎被遗忘了的灵境。“走了一个月,几乎没什么变化。太憋气了。”他<br/>将系统的时间调快,“不,还有更有趣的。”他想起刚买来的几段程序,又把时间拨为正常。<br/>在上帝创造的世界里<br/>撒旦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切就都恢复了正常。自己还在雕像长廊里,还是那半明半暗的光线。依稀看见一个男孩站在自己<br/>对面,伸手在自己脸上掸了一下,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旁传来,“经常触摸会损坏雕像的,人鱼,而且,这不是一般的雕像。”<br/>“走得远!”撒旦失声叫了出来。但这当然不是走得远,他比走得远还小呢。<br/>男孩吓得后退,男人抢上前来,“你复活了!从远方来复活了!”这才是是走得远!他拉起从远方来的手,“你为什么变成雕像了<br/>?你怎么又突然复活了?”他泪水纵横地问。<br/>热闹的晚餐,欢笑的人们,村落,一切都没变。<br/>不再年轻的贝儿,略显苍老的走得远,老去的熟识面孔,陌生的少男少女,人,已不同了。<br/>撒旦无心理会人们热情的询问。他悄悄溜到走得远一家的身旁,“我变成雕像多久了?”<br/>“快要一生了!”贝儿流着泪说,“我一生的一半都在你的雕像旁,后来才和走得远在一起,才有了人鱼。走得远也一直守在雕像<br/>长廊里呢。”<br/>看来从他们这里问不出客观的时间。撒旦神游天外,查着系统时间,30年,我感觉只有两三秒钟。如果“上帝”要把时间拨快,不<br/>会只拨30年!我以前总是一拨就是几百上千年。除非……他要干什么?撒旦翻看着程序。上帝插入了涡旋生成程序片断! <br/>他不假思索地一把拉过贝儿向村外奔去,不明所以的走得远和人鱼也赶忙跟上。转眼到了这个四面环山的小村子的一面的尽头——<br/>悬崖之下。从远方来搂过贝儿和人鱼,对走得远说“抓牢我”,不等他们有时间发问就飞身而上。<br/>在海水中攀登悬崖并非难事,但是像从远方来这般无所凭依地飞升向上实在是他们无法想象的。片刻之间他们就到了崖顶——这是<br/>人们从未涉足的地方,也许只有那个消失在远方的少女才从这个悬崖向下俯视过吧:走得远想,这是我们的家乡吗?它应该就在这<br/>个方向的啊,可是它怎么变小了?三人惊惧地俯视着他们刚刚离开的深渊。贝儿抓住从远方来的手臂颤声问:“你为什么带我们来<br/>这里?”<br/>“因为就会有大灾难的!(他们懂得灾难吗?)你们的村子会被毁灭!(什么是毁灭?)很多人会死去的,就在一会儿以后!”从<br/>远方来从他们的表情看出,他们终于明白了一点。可是走得远又有些不相信地问:“这怎么会呢?人们怎么会忽然死去?”<br/>这可怎么解释?“这,你们一会儿就会明白。恐怕村里一半的人都保不住性命了……我们也要找个不显眼的地方藏起来。”不然上<br/>帝会注意到我的。撒旦拉起他们向远离悬崖的地方走去。<br/>“等等!”走得远叫道,“那我们也会死去吗?”<br/>“不,我把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来了。”<br/>“悬崖上是安全的地方?”<br/>“对,对,不过你快跟我来,必须躲起来。”<br/>“你们先去,我去告诉人们,让他们也到悬崖上来。”走得远挣脱了从远方来的手,转身走去。<br/>“我也去!”贝儿马上跟上。<br/>“不行!”真不该告诉他们有危险啊!从远方来说:“你们回去的唯一作用就是把自己的性命也葬送在村里!旋涡……灾难已经太<br/>近了!”<br/>走得远向他微笑了一下,也不答话,就向悬崖跑去。贝儿回头喊道:“你不愿让我们死去,我们也不愿让草儿,高个子……他们死<br/>去!再见了!”人鱼被他握着的手也挣扎起来。<br/>“那么,让人们尽快爬上悬崖,如果来不及,也要从村里疏散出来,那里地势太低……”从远方来的声音回荡在悬崖尽头,走得远<br/>和贝儿身影消失的地方。看到人鱼跟在身后要从崖上跃下,贝儿向儿子挥挥手说:“和从远方来一起等我们回来!”从远方来及时<br/>地拉住失神地望着父母远去的人鱼。<br/>走得远和贝儿的背影渐渐变小,落到了谷底,融入了小小的村子。人鱼像要把峡谷望穿似的注视着目力不及的家乡,从远方来却焦<br/>急地遥望着对面的山坡。<br/>在对面蜿蜒起伏的缓坡上,出现了一个立着的纺锤。它的一个尖端插入大地,另一个尖端直指天际。这个不祥的纺锤在向他们移近<br/>,爬过一个又一个山坡,它身后的空间好像被搅浑了——山岭变形了,地形模糊了。<br/>“我们必须到悬崖上去,留在村里的人可能会死去。”贝儿和走得远宣布,引起了一阵骚动:“为什么?”“真的吗?”“你们怎<br/>么知道?”……“是刚变回活人的从远方来说的。我和贝儿相信他的话。”……“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相信走得远?”“有防备总<br/>比没防备好。”“走吧,走吧。”“等我吃完晚饭”……<br/>纺锤移近了,悬崖上的人已经可以看出它是一支水母和海草的部队——它们的队形并不整齐,而是在旋转着,夹杂着说不出来的东<br/>西。纺锤登上了俯瞰村庄的一座山的山顶,它的下部和山顶接起来,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整座山都被卷入了纺锤。<br/>“那是什么?”正在攀登悬崖的人们回头疑惑地看着对面的奇观。“恐怕那就是从远方来说的灾祸。”走得远自言自语,“快一点<br/>!”他喊道,“那个东西在靠近!”“来不及上去的人要分散到空旷的地方!”贝儿招呼着几个动作比较慢的人。<br/>纺锤俯冲下了山坡,好像被拉直了,变窄了。它更加疯狂地转着,看不清被卷入其中的水母和海草了,它成了一根骇人的灰黄色的<br/>柱子,逼近了村庄,下端舔噬着大地。一所简陋的房子被它的侧面蹭了一下,仿佛活了起来:房顶不安地扭动着,柱子犹豫着不知<br/>该往哪边歪倒。终于,这简陋的房子绞扭起来,把自己绞成了碎片。<br/>已经爬上悬崖和正在攀登绝壁的人们呆住了,家乡在粉碎,升腾……<br/>走得远对已经爬上一半,还在等着帮忙的高个子喊:“我们来不及上去了,你们赶紧爬到崖顶上去吧!”你们这一对傻子!从远方<br/>来混在悬崖上的人群中,他清楚地知道遥不可见的谷中人的一举一动。再下去把他们拉上来?<br/>撒旦感到上帝的目光扫射到这里。<br/>在上帝存在的世界里<br/>上帝津津有味的欣赏着灵境中七个旋涡的生成,发展。<br/>生活在大平原上的民族们多数不知涡旋为何物,好奇地看着远方升起的烟柱逼近,转眼之间就被卷入了空中,失掉了生命。<br/>崇山峻岭中的人们对复杂的水流比较有经验,可这样的大旋涡实在出乎他们的经验之外。他们没命地四散逃窜,互相拥挤践踏着,<br/>陷入了深沟,仍然难逃厄运。<br/>峡谷中的那些白痴呢?恐怕要灭绝了吧。上帝看到几个峡谷中过着优裕生活的人们忽遭大难,几乎毫无应变能力,连逃跑都不会。<br/>所以当他发现有一个峡谷中的人互相扶助,有条不紊地撤向安全地带时自然十分惊讶。<br/>“你瞧,这个峡谷中的模拟智慧程序很聪明啊!”上帝叫来了他的朋友。<br/>“呸!程序有什么聪明不聪明?你买了几家的程序?这几个程序是不是价钱比较高?”<br/>“也许吧。看看他们能不能挺过天敌、瘟疫、……你的鼠疫程序借我用一用?”<br/>“当然,但是你的灵境里有老鼠吗?”<br/>厄兆与启示<br/>在上帝创造的世界里<br/>人鱼没有理由悲伤,他的父母生前受人爱戴,死后也会久久地留在人们心里。他应当感到自豪才是。<br/>但他无法不悲伤。山谷里是家乡的废墟,房屋的残片中混杂着人的尸体。有的人被强大的水流撕裂肢体,有的人被涡旋卷着碰撞得<br/>面目全非;有的人却如睡着般平静:例如贝儿,旋涡形成的低压将她在一瞬间窒息,死亡甚至抹去了临死时的恐惧;还有人随着水<br/>流远去了,例如走得远,他这回是真的“走得远”了。<br/>雕像长廊里拥挤空前,人们在重建自己的家园之前要先挽留住死去的人们。经过这次大灾难,死去的活人其实不多,但是被带走的<br/>灵魂——被损坏的雕像却不少。旧的需要修复,新的需要兴建,远古的人们就只能随风而去了。<br/>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人鱼仍在打磨最洁白的两块珊瑚。来帮忙的人被他一一谢绝了,父母的样子就在眼前,一举一动都在眼前<br/>,但是他似乎没法把他们雕刻出来——一旦雕像成型,他们就固定在那里了,再也不是活生生的了。<br/>“人鱼……”恍惚中有人在叫他的名字。<br/>“人鱼,打起精神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你要知道,这只是你们的灾难的开始。<br/>“几个月后,你们会受到一种海蜇的袭击——这可不是能吃的那种海蜇,它的毒液是致命的。你们一向是空手捕捉水母和海蜇的,<br/>但是这种海蛰你们空手对付不了。你们需要工具,例如长柄的杆子,你们最好现在就开始准备。<br/>“可能今后还会有种种你们没见过的大鱼前来进犯,捕杀它们很难,所以你们需要坚固的庇护所。见识到海蜇之后,你们就会意识<br/>到房屋的重要性。你们的建筑技术大概总会提高的。希望你们到那时也能学会使用武器。<br/>“还有瘟疫——你们大概从来不会生病,但这种状况到此为止了。会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死去,你们需要……<br/>“别再悲伤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你们甚至会没时间给每个死去的人做雕像,但是只要你活着,你所爱的人就永远活在<br/>你心里,对不对?”<br/>人鱼猝然惊醒,发现自己靠在父母雕像的脚下。自己在睡梦中把雕像完成了吗?不可能,这和自己印象中的父母完全不一样。父亲<br/>还是一个少年,背着行囊,遥望远方;母亲也是年少时,极美的脸庞挂着微笑,面颊上却还有一粒璀璨的泪珠。<br/>在走得远和贝儿身边,是抱膝沉思的从远方来。他又变成了雕像。<br/>几十年过去了,峡谷中的生活由风平浪静转为惊涛骇浪,人们疲于应付接踵而来的危险、灾祸,几乎来不及回首往事,但从远方来<br/>还在沉思着那场风暴,快乐纯真的人们,毫不犹豫地奔向死亡的贝儿和走得远。为什么害怕被“上帝”发现呢?撒旦想,自己难道<br/>还没在这里呆够吗?为什么没有去把他们拉上来?<br/>他们不过是程序罢了,有什么生死?<br/>我应该干脆制止那场风暴!或者把时间拨回来?已经不可能了。<br/>我难道在为没有救活这些程序而内疚吗?我为什么要把上帝的安排告诉人鱼?这个峡谷中的模拟智慧早该灭绝了……<br/>如果有人细心看,可以看到从远方来雕像的表情在年复一年地变化。<br/>撒旦从沉思中醒来的时候,看到人鱼站在众多新刻的雕像之间,右手高举着标枪,左手挥动,似乎在指挥人们战斗。他不是那个悲<br/>伤的男孩了,而是一个成熟勇敢的领袖了,并且像父母一样,为村中的人们付出了生命。<br/>在上帝存在的世界里<br/>两个星期以来,上帝都十分关心他的灵境。有时他让灵境飞快地跨越几十年,上百年,欣赏各个民族的兴盛衰亡;有时他把时间拨<br/>到正常或稍快,观察“人们”在生死关头的挣扎。他还经常请来他的朋友们。<br/>“这条鲨鱼做得太不符合实际了!”<br/>“是啊,这样改一下……”鲨鱼变成了黑色的烟囱,引起一阵哄笑。<br/>“蠢货,真正的鲨鱼是这样的……”<br/>“得了吧,凭什么说这样的才是对的?”<br/>“是这样记载的——你总得依据客观标准吧!”<br/>“这个峡谷中的程序真是不简单啊。其中必有能人。”<br/>“他们好像还处在原始社会,居然还能活下来。”<br/>“别的民族与他们没接触吗?”<br/>“没有,他们的位置太偏僻了。也是他们运气好。他们几次面临灭绝,可是都起死回生了。”<br/>上帝注视着这个峡谷,有一丝不安。<br/>在上帝创造的世界里<br/>两个星期以来,撒旦和上帝一样关心着这个灵境。他静静地坐在雕像长廊里,神游峡谷外的大千世界。在上帝不在时,他经常把时<br/>间拨回正常,与平原上的民族一同战斗厮杀,与山岭里的民族一同躲避艰险,与亡命天涯的人们结下友谊,与渴望浪漫的美女谈情<br/>说爱……混迹于人群,却没有融于其中,流浪于谷外,却没有忘返。<br/>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留恋这个灵境,这个峡谷。峡谷里的人们能生存至今,靠的实在不是运气。他时常小心翼翼地在程序里做些改<br/>动,既不能让上帝发现,又能挽救人们于旦夕。这是为了与上帝作对吗?灵境里的东西生生灭灭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他自己不知道<br/>毁灭过多少出于己手的灵境。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现在费心费力在其中寻找bug的“灾祸”,有不少就是他自己编写的。以前他<br/>是一个醉心于毁灭的人,因为他一直认为这是人类不可避免的结局。<br/>还是自己变得有同情心了?可是同情这些模拟智慧程序……?他以前经常想,人类要是要灭绝就痛痛快快地灭绝好了,为什么还要<br/>在这虚拟的世界里苟延残喘?更何况这本来就虚幻的灵境,它根本就不该存在的。<br/>在他存在的世界里,他看到一张面孔就条件反射地想,这是虚假的,他们的欢乐、痛苦都是做作的。我们根本没有值得欢乐、痛苦<br/>的事。可是在这里,一切都是虚假的,包括人们,但是他们的欢乐、痛苦就这样摆在眼前啊,他们是程序,可是这欢乐、痛苦却是<br/>真的。<br/>现在就走吧,沉溺于灵境已经太深了。<br/>现在就走吧,上帝在注视这个峡谷。<br/>现在就走吧,不想让他们看出我的留恋。<br/>拯救与毁灭<br/>一个女孩背着行囊轻盈地向村外走去,太专注于远方而绊到一根滑溜溜的水草。她在海水中慢慢的向前到去。还没倒到柔软的沙地<br/>上,就被一个人拉起来。<br/>“你好,小美人鱼,你这是到哪里去?”<br/>“你好……你不是那座雕像吗?”女孩大吃一惊。<br/>“是啊,你可以叫我从远方来。你呢?”<br/>“我是贝儿,我要到远方去。你怎么活了?”<br/>唉,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又有人想要“到远方去”了。从远方来打量着这个酷似当年的贝儿的贝儿,我就在走之前最后再做<br/>一件好事吧。他说:“我怎么活过来无关紧要。你应该知道我年代久远,见过很多世面。我告诉你,离开这个山谷是非常危险的,<br/>你们这些年来也体会过不少危险了。它们都是从山谷外来的,对不对?”<br/>“是啊,所以我才要去啊。”<br/>“你觉得危险好玩吗?”<br/>“当然不。好猎人、水珠……他们都在从外面来的灾祸中死了。我要到外面看一看,灾祸都是从哪里来的,还有,谷外的世界是什<br/>么样的,是不是有和我们一样的人……”女孩的眼里闪烁着绿色的火焰。<br/>“可是,你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你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又有什么用?我知道以前也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女孩,她出走了,再<br/>也没回来,揉碎了很多心。”<br/>女孩脸色黯然了,她就会落泪了,像当年的贝儿一样,听到这些伤心的字眼就不免替古人担忧。可是出乎意料,女孩又抬起头来,<br/>“我已经打定主意了,这些事只好不去管它。再说,死去的人太多了,也不一定有人顾得上为我伤心。”<br/>“我会为你伤心的。”<br/>女孩天真的眼睛又感激,又羞怯地看了看他。这个贝儿多像当年的贝儿!可是她又摇摇头。<br/>“别走,你这是毫无意义的送死。”<br/>“对我有意义。我一直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而且……我觉得我们不可能永远在谷里。总会有人出去的。”<br/>这又与当年的贝儿多么不一样啊!“听我的话,不要走。不然,我会告诉村里的人,他们也不会让你走的。”<br/>女孩想从他身边跑过去,可是左躲右闪,从远方来仍然挡在面前。她着急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她没让它流下来。<br/>“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走——”从远方来停住了,一把搂住女孩的纤腰,带着她飞腾起来。就算是最后一件好事做到底吧。<br/>贝儿吓得闭起眼睛。当她张开眼时,觉得四周空空朦朦,身子也无所依托,从远方来搂她并不紧,但她也没有感到要向下坠落。<br/>“我们现在是在这个世界的中心。这个空间是球形的,就像一个气泡。人们都居住在球面附近,并以球面为地,球心为天。我们就<br/>在球心的位置。”<br/>从远方来把手放在贝儿的眼睛上,片刻又拿下来。贝儿觉得周围异常透亮起来。她转头四望,远远的有一片片的绿色、黄色、灰色<br/>……这就是大地吗?她盯着一片黄色看了一会儿,发现它越离越近。从远方来带着她向这片大地直直地坠去。黄色上有黑点在移动<br/>,是人!他们排着不规则的队形,跌跌撞撞地前进。<br/>“居住在这片岩石地上的人们,生活非常困苦,他们没有足够的食物,不得不经常迁移。”<br/>贝儿觉得他们马上就要撞到人们头上了,忽然方向一转,他们从大地上方掠过,在低空飞快地滑行着。<br/>“这些山岭里水流很不稳定,经常出现速度很快的潜流,这里的人时常由于不小心被卷入其中,撞到地上而丧命。”<br/>“这片灰色的是沼泽地……”<br/>……<br/>“这片平原上物产丰富,民族众多,但是自从各个民族的地盘互相接壤之后他们就开始互相打打杀杀。你看!”<br/>“你是说,人们之间互相残杀?”<br/>“是啊,并不是所以地方都像你们的山谷那样和平。”<br/>……<br/>“我们已经环绕世界一周了。可以说,你是谷里的人们中最有见识的了。”从远方来笑着说,抱着贝儿降落在悬崖上。“下面就是<br/>你的家乡了,回去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如果有像你一样非要出来走走的淘气鬼,就告诉他外面的环境多么险恶,人们多么残酷,<br/>哪儿也比不上家好啊。”<br/>“谢谢你。”贝儿恋恋不舍地拉着从远方来的手。说不出她是感激呢,还是忧伤。撒旦抽回他的手,“回去吧,回去吧。”贝儿跃<br/>下了悬崖。<br/>真的哪儿也没有家好吗?他们还能生存多久呢?撒旦自问,他看到远山上有一片黑影。怎么会这么快?<br/>“远方的客人!远方的客人!”人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看起来他们累坏了,我们提供的食宿让他们很满意呢。”“他们好像<br/>都是很强悍的人啊,要是答应留下就好了。”“听说他们后面还有大队人马呢。”……<br/>在大家都忙着招待客人时,贝儿却不安地思索着。她终于有时间和一个伙伴独处时小心翼翼地说:“你们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吗<br/>?我恐怕来者不善啊。”<br/>“什么来者不善?”<br/>“我知道有的人是会互相残杀的。”<br/>“你说什么呀?人怎么会互相残杀呢?我看他们互相之间交情很好啊!”<br/>“我是说对我们。他们会不会伤害我们?”<br/>“你怎么会这么想?”<br/>“你瞧,他们走了怎么远的路,似乎粮食也不足,他们会不会抢夺我们的食物呢?”<br/>“我们可以给他们啊,他们为什么要抢呢?”<br/>“他们还有很多人。会不会把我们所有的食物都吃光还不够呢?”<br/>“哪来这么多人啊?就算这样,我们和他们平分就是。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br/>贝儿叹了口气,去找老海螺。“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老海螺沉思了半晌说,“可你是人,他们也是人,我也不能凭你的一句话确<br/>定他们是歹意啊。我去跟大伙儿说说吧。”<br/>多数人都没有老海螺的开明,贝儿据理力争。渐渐的,矛头就转向了贝儿。“贝儿呀,不是我说你,你的想法怎么这样怪呢?人们<br/>会互相残杀,这从来没听说过啊。”“你说你在外面看见过,可是我觉得你从没离开村子一天以上。”“是啊,你真的去过外面吗<br/>?”“你怎么这么倔?我们的话你从来不听。你的性子跟你那好心的妈妈真是太不同了!可惜她死得早……”贝儿忍着眼泪,默默<br/>地离开了人群。她很少流泪,这也被看成一种怪异。<br/>第二天天一亮,人们发现那几位客人已经不见了。<br/>“他们为什么要离开呢?”老海螺也认真地考虑起贝儿的话。<br/>“也许是听到了我们昨天晚上不好客的争论。”<br/>“但是如果他们不是不怀好意,可以出来分辩啊。”<br/>“可能真像贝儿说的那样呢!”<br/>“我还是不大信。”<br/>“大伙儿还是先到悬崖上躲躲吧!”老海螺说,“我、贝儿和磷火留下来看看情形。”<br/>人们爬上了悬崖,村庄在死寂中度过了一天。第二天仍是这样,第三天……人们等得不耐烦了,开始陆陆续续回到村里。在薄暮之<br/>中,黑压压的人群忽然出现在村口。<br/>在上帝存在的世界里<br/>这几小时太平静了,灵境在这十年间只有两三次战争。上帝在百无聊赖中看了看那个山谷,将大队遭受饥荒人们引到那里。“这回<br/>你们不会那么好运气了吧?嘿,居然还知道逃跑!不过这些白痴又回来了。”<br/>入侵者一枪刺死一个自己送上前去的老头,又抓住傻乎乎跟上去的小美人。谷中人们四散逃窜,有的拿起了武器,但他们实在不是<br/>这些亡命之徒的对手。拖着女人的首领将标枪瞄准懦弱的谷中人,那个小美人拼命挣扎,要抢下标枪,结果自己扑到了枪尖上。<br/>画面定格。<br/>在薄暮之中,黑压压的人群忽然出现在村口。<br/>一个男人忽然冒出来,站在大军面前。他挥了挥手,黑压压的人群又烟消云散了。<br/>这个人直视着上帝,“太过分了吧,你非要灭绝这些善良的人吗?”<br/>“你……”<br/>“我是撒旦,还记得我吗?”<br/>“无耻……你在我的灵境里干吗?”<br/>“我只是随便看看。顺便说一句,你这个上帝也太残暴了。”说得虽然漫不经心,上帝却可以感到其中压抑的愤怒与谴责。<br/>“你这不学无术的小子,是不是看上那个小美人了?”上帝轻蔑地笑着,“你看我做的躯体还可以吧?”<br/>“我只是想让你停手,给他们发展进化的时间。”撒旦并没有被激怒,这一点却把上帝激怒了。<br/>“你这个破坏客观规律的家伙!是不是你修改了程序,让这些早该灭绝的程序活到今天?你怎么敢在我的灵境里为所欲为!这里我<br/>是上帝!除了我就是客观规律!你即不尊重上帝又不遵守客观规律,我要去告你!……”<br/>客观规律!客观规律!撒旦很久以来就对这个词十分反感。“你有什么资格说客观规律?你根本没见过真实世界!要是你喜欢用灭<br/>绝种族来满足你的残暴本性,也不用打着客观规律的牌子!……”<br/>“这家伙疯了,一派虚无主义的胡言乱言。”上帝的朋友说。<br/>“……要是说早该灭绝的话,早该灭绝的种族是我们,你和我!……”<br/>“好啊,你不是想灭绝吗?跟他们一起灭绝去吧!好好体验吧!”上帝狂笑着引入一个程序片断。忽然他发现灵境的控制权不在自<br/>己手里了。他狂乱地敲打着灵境。<br/>“天啊!他出来了!”上帝的朋友抢上前去,“他入侵了你的空间,快,趁他还没有搞到登录密码,快把他弄出去!”<br/>上帝在朋友的帮助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撒旦删除了出去。“幸亏他没有一上来就抢你的系统控制权,不然现在你已经不知道哪儿<br/>去了。这个人不可轻视啊。”<br/>“他在哪儿?”上帝心惊肉跳地问。<br/>“好像又回到灵境里了。这个走火入魔的怪人。”<br/>“我们可以把他关在里面。”上帝和朋友把灵境与外界的每一条可能通路都堵得严严实实。上帝导入了“生态灾难”程序,又把灵<br/>境的程序做成对内只读的。<br/>在上帝创造的世界里<br/>“你来了!”贝儿惊喜交集地喊,“你知不知道那些客人的事?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br/>“坏人,他们可能会灭绝你们的。”<br/>“啊!……那么……”<br/>“但是他们不会来了。他们改变了主意。”<br/>贝儿流着泪扑到从远方来怀里。人们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了。<br/>但是从远方来毫无放松的迹像。他连着几天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在雕像长廊里,村子里,村子外,山岭间发疯似的走来走去。贝<br/>儿提心吊胆地跟着他,听他时而怒骂,时而喃喃自语。<br/>“这怎么是人能干的事呢?如果有更多可以用的空间还有希望……但是要使用空间就要先出去,要出去就要先破译这该死的密码!<br/>“这个上帝怎么这么残忍?我放了他一马,他倒得寸进尺了!<br/>“分解因数,又是分解、分解!是不是真的要干上几千年呢?<br/>“我为什么要放他呢?蠢货!如果我得到了他的登陆密码,或者硬抢到系统……<br/>“是哪里出错了?……天气这么热!”<br/>“这几天是比较热。”贝儿好不容易听懂了一句。“你不要歇一会儿吗?”<br/>从远方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么,就快了,就快了。”愤怒、绝望、挫败、沮丧种种表情扭曲着他的脸。他猝然扑倒在地,双<br/>手痉挛地抓着土地。<br/>数字,数字,他知道内存一直处在过度使用的状态,生物大脑也快受不了了。他想爬起来,但扑面而来的是数字、指令……<br/>他看到满天星斗,桔红的,淡黄的,银白的,幽蓝的……这是真的吗?我在哪儿呢?他挣扎着,可是无法说话。他可以感到水流的<br/>运动。身边有人,在对他说话,但他不能理解听到的声音。<br/>“星星……”他含糊地说。<br/>“你醒了?”贝儿惊喜的声音。那么,语言功能是恢复了。<br/>他费力地睁开眼,是大白天。他是在屋子里,贝儿跪在身旁。<br/>他痛苦地把内存里的数字垃圾删除。这意味着失败,当然他知道冲破这些障碍的可能性本来就几乎没有。可是失败总是苦涩的,而<br/>且赌注就是这个世界。他忧伤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末日就快到了,毁灭,一切都会毁灭,你们会死去,无法阻止了……“他<br/>梦呓般地说。贝儿俯下身来,一些人围拢过来。<br/>醒来的时候又是满天星斗,“磷虾,这两天特别多。”身边的贝儿告诉他。“人们呢?”半明半暗的屋里空荡荡的。“你不是告诉<br/>大家末日就要到了吗?”“是吗?”“是啊,就在前几天。”贝儿说,“现在大家都深信不疑了,这几天奇怪的事情很多,天气越<br/>来越热,水草疯长着,游来了一些奇形怪状的生物。”<br/>“那你们害怕吗?”<br/>“开始很伤心,我们死了,灵魂也会死去,我们的灵魂也无所寄托了。可是这几天很快乐。前几天老海螺让我去捉水母储存起来,<br/>我就说,只要有今天的就够了,谁知道还有没有明天啊?老海螺也无话可说了。”贝儿说着轻声笑了起来,“我们不再为食物啊,<br/>房子啊,武器啊这些讨厌的事发愁了。现在好多人在做雕像,有人去旅行,我们有时间捉迷藏,昨天还有人向我求婚呢!……”<br/>“不可思议。”<br/>贝儿说着说着,发现从远方来有睡着了。<br/>从远方来醒来的时候发现贝儿仍在身旁。他坐起身来,觉得精神好多了。<br/>贝儿兴高采烈地说着一些琐事,从远方来心不在焉地听着。<br/>“你怎么还在守着我?”他忽然问,“去做些有趣的事吧!不是有人向你求婚吗?”<br/>“我才没答应呢!”<br/>“你不用老闷在这儿看着我,在我们统统死去之前我是跑不了了。”他勉强笑着说。<br/>贝儿忽然严肃起来:“你为什么这么忧伤?告诉我。”<br/>“没什么。”他觉得那种挫败的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滚开!”他恶狠狠地说,冲出了房子。<br/>他感到自我与化身的分裂,他想流泪,可是他觉得那是不真实的,在真实世界他是无法流泪的。他一拳打在山坡上,想掀翻这座山<br/>,但是只觉得手发疼,他现在也必须遵守物理规律。他枯坐在山坡上,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不知什么时候贝儿又坐在他身旁。<br/>“告诉我。”贝儿的倔强脾气大概是改不了了。<br/>“好吧,但你不会懂的。”只能坐等灭亡了,她非要问就跟她说说吧。“我不希望这世界毁灭,但我无法阻止。”<br/>“我们也不希望毁灭,但是谁也没想去阻止啊。”<br/>“但是我是不同的,我应该可以……你们有没有想过,在你们的世界之外还有世界?比如神的世界?”<br/>贝儿摇摇头。<br/>“这个世界之外是我们存在的世界,我和上帝——这个世界的缔造者。<br/>“我们的世界与你们的很不同,没有水母,没有房子,不需要食物,……我们不存在于这种虚拟的真实世界里,我们生存在matrix<br/>里,实际上,我们只是精神的存在。”撒旦不管贝儿懂不懂,自顾自的说下去,“那是一个网络,我们与你们一样,只是程序,流<br/>动在生物脑和matrix之间的电流,一边是化学成份的变化,一边是量子状态的变化……”<br/>“和我们一样?我们也是程序吗?”<br/>“是啊,你们还不如我们呢,你们没有肉体,没有生物脑,只是量子状态的变化和电流——但是你们不知道。上帝给你们安排了一<br/>个世界,你们就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生存,这个世界是真实的……”撒旦笑了起来,让贝儿觉得毛骨悚然。<br/>“我们也是一样的啊!我们在网络上,就像在你们的真实世界里,从不去想我们的世界以外的世界——据说我们都是一些漂浮在海<br/>里的躯壳,真不知道是什么光景……”<br/>撒旦的话语淹没在他的哽咽里,就想以前一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自伤自怜,人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可是似乎没人跟他有同感<br/>(或者只是他没有看到活着的与他有同感的人),他就加倍的自伤自连起来。贝儿沉思着,“你们不知道你们的真实世界是什么样<br/>子的吗?你们不是创造了我们吗?大概总差不多吧?就像我们做雕刻一样。”<br/>“这就是最有趣的,我们根本不知道,但是以前,据说人们是活在真实世界里的,我们的老祖宗留下了真实世界的纪录,于是我们<br/>就按照‘客观标准’制造着一个又一个的灵境,也就是你们的世界,免得忘了本,哈,忘本!那些尸体还想重返真实世界呢!”<br/>“你们为什么要离开真实世界呢?”<br/>“因为,瞧,你们的世界要毁灭了,看,远处天边的那层红色,那是赤潮,还是我编写的呢!”撒旦又痴痴的笑起来,“总之,我<br/>们的老祖宗因为生态灾难活不下去了,于是就像出了这么一个办法,把躯体都安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就是我们的真实世界;建<br/>立了matrix,就是我们存在的世界。他们管这个叫方舟计划,……”<br/>村子里传来了阵阵惊呼,一些巨大的怪鱼好像凭空出世似的冒了出来。“呸,连这些玩意儿都用上了。”“怎么办?”贝儿惊慌地<br/>向村里跑去,撒旦跟在她身后,匆匆的看了一眼程序,“大伙儿不用理它们,在身上涂一些这种水草的汁液,它们就不会伤害你。<br/>”<br/>“还会有什么灾难啊?”惊魂甫定的人们七嘴八舌的问。<br/>“我也不知道,真实世界到底是遭受了什么样的生态灾难,现在活着的人恐怕没人知道。所以‘生态灾难’的程序全是根据想象编<br/>出来的。”<br/>“什么真实世界?”人们大惑不解。<br/>撒旦也不想在解释一遍,悄悄地带着贝儿溜了出来。海水已经变得发红,一切都笼罩着一层红色,让人窒息。温度也高得让人难受<br/>,“真是一幅世界末日的典型景象。”撒旦觉得很好笑。他编赤潮程序的时候考虑的就是视觉效果。不过他还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br/>。“那么,既然我们的世界都是上帝创造的,他为什么又要毁灭我们呢?还有,他是怎样毁灭我们的?”<br/>为什么要毁灭你们?撒旦难以回答。也许因为自己激怒了上帝吧。可是所有灵境都是要毁灭的,尤其是自己以前特别喜欢毁灭灵境<br/>。他想还是回答第二个问题好。“从这个世界之外可以改变你们的世界。你们的世界在我们看来并不是客观存在的,它是由程序虚<br/>拟出来的。改变程序就可以改变世界,但这个世界是属于上帝的,他用他的权威防止我改变它。……”我没法改变世界,但可以复<br/>制一部分程序!撒旦的眼睛忽然发出光彩:”我想到了一个救你出去的方法!”他一头扎进了程序汪洋。<br/>“你说什么?救我出去?” <br/>撒旦没时间回答,他没法使用过滤程序,只能一段一段地检查。这繁重的工作同样不是人所能做的,而且时间不多了。<br/>“你又在干什么?别这样……”贝儿摇着从远方来的手。从远方来忽然像入定一般坐在地上,似乎已经过了大半天了。但是天空一<br/>片红色,她无法判断时间。<br/>平原,山沟,砂土,……哪里是这片峡谷?<br/>“不能拯救世界就算了吧,你听到我说话了吗……”贝儿的声音很沙哑,多长时间了?几天?<br/>这是我们居住的峡谷吗?撒旦觉得又快到了极限了。程序在跳动着。这一段是磷火吧?他在飞跑吗?撒旦遥望着村里,人们又在惊<br/>惶失措了,一道白光闪过,一片海水骤然转成绿色,渐渐又回到赤潮的红色。是磁极倒转。撒旦心不在焉的想。真实的磁极倒转其<br/>实没什么显著影响,只是引起了异常的极光,但是编灾难程序的人喜欢雷霆般的效果,所以出现在极光附近的人只好灰飞烟灭了。<br/>他侧了侧头,确定贝儿还在自己身边。就要快了。快要找到你了。他准备把贝儿的程序复制下来,藏在内存里。<br/>你在拉着我跑吗?为什么?撒旦对照着程序看到贝儿,他惊异的问“怎么了?”他有一种毛发倒竖的感觉。快把贝儿复制下来,不<br/>然就要前功尽弃了!<br/>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消失在极光里。<br/>在上帝存在的世界里<br/>上帝十天之后打开灵境,看到海洋呈现出深沉的蓝绿色,再也没有生机,再也没有扰动。系统里只剩下时间和空间。<br/>撒旦的化身被毁灭了,他的来源ip被系统记录了下来。<br/>上帝终于挫败了撒旦,虽然代价是世界的毁灭。<br/>在真实的世界里<br/>这是一条海沟,悬崖把它围起,安静,沉寂,有点像那个峡谷。<br/>但是这里没有人们的熙熙攘攘。层层叠叠的巨大蛛网上挂着不计其数的蚕茧。机器运行的低沉的嗡嗡声回荡在寂寥的谷中。一直铁<br/>手伸向一个扭动的蚕茧的根部,把它从蛛网上摘了下来。<br/>“ip:183.35.252.47……,长时间入侵他人灵境,进而入侵他人系统,严重违反第37条,134条法令,依律予以隔离三个月。”<br/><br/>

长沟流月去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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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131    85131 6楼
我也来写篇莫名其妙的故事
2004-10-25 09:41:40

<br/><b></b><br/><P>上<br/>关于η的一切,都在慢慢被遗忘。<br/>这个字母被禁止使用,距今已经很久了。对于拥有近四百个字母的普罗文来说,少<br/>了一个字母顶多少了四百分之一,而且可能还不到这个数。因为η是一个相当生僻的字母,<br/>甚至,很多君子淑女根本不知道任何一个使用字母η的词。在旧版的字典里包含这个字母<br/>的词当中,最常用的是T%ηT,其意甚为低俗,在粗鲁的咒骂中时常可以听到。当然,现<br/>在已经很难听到了,采音天使遍布整个赤州大陆的角落。有时候你还没有意识到说了什么<br/>“不文明用语”,就听到耳后传来压低的嗓音,温柔地告诉你“对不起,XX字/词有碍公共<br/>文明。”于是你的声音就被吃掉了,过十几分钟才可恢复。时常可以看到街头有的人面红耳<br/>赤地彼此剑拔弩张,张开的嘴像离了水的鱼一样一开一合,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情景甚<br/>是可笑。<br/>η的消失,对大多数人或许压根没有关系,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有点关系。并非由于<br/>由于鄙人言行不雅,而是纯粹出于职业关系。任何一种方言、任何一个词语、任何一个字<br/>母的产生或者消亡都跟语言学家有些许关系。就字母◎在耐尔方言敬语中的十九种应用我<br/>曾经撰写过一篇五百页的论文,而其中的精微之处,连精通本族语言的耐尔人都无法理解。<br/>但是,说真的,我已经厌倦了这个职业了。更何况,我缺少作为语言学家的根本素<br/>质——谨慎。我的一位老师研究文明语言发展趋势,具体地说,他研究随着文明的发展,<br/>哪些方言、词汇会变成“不文明的”。由于他的先知先觉,自从七年之前他就已经彻底不再<br/>开口说话了。而我可不行,说话,哪怕是废话,是我人生的一大乐趣。<br/>在一个冒烟的傍晚,琉璃街上充斥着湍流的人群。我在人群里散步,一边思索着关<br/>于η的一切。确保每个含有字母η的词都可以使用别的词来替代,这是我的新课题。据说<br/>有四千多语言学家都在为这个题目夜以继日、殚精竭虑。所以即使我什么也研究不出来,<br/>对于这个课题来说也顶多少了四千分之一,而这是无关紧要的。<br/>我正思考着四千分之一的问题的时候,眼睛忽然捕捉到了一个“捕捉者”。这是一个<br/>矮胖邋遢的中年人,头发稀少而胡子茂盛,使得他的头看起来好像放颠倒了。他的五官平<br/>平无奇,不美不丑,因此多数从他面前走过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但是我还是仔细地寻找<br/>出了一些可以辨认的特点,比如额头上皱纹的数量和走向、脸颊上麻点组成的形状,并且<br/>在心里送给他一个外号:“四星麻子”。这并非由于我对他有什么兴趣,而只是纯粹出于无<br/>聊。对了,我为什么认为他是一个“捕捉者”呢?因为他手里拿着一个捕虫网。脑子刚想<br/>到这儿,我立刻庆幸自己没有自言自语,因为“捕虫网”这个词里含有字母η。不过这也<br/>激发了我的灵感,我立刻在脑海里搜索着可以代替“捕虫网”的词。<br/>“嘿,请问您,这个抄子是捕捉什么的?”<br/>捕捉者看了看我,有点狭促地一笑,“什么都能捉。”<br/>这句话有很大的错误,我相信这个尺寸的网捉我就够呛,不过我不打算就这个问题<br/>跟他理论。“是吗,看来不错。”<br/>“◎#※,◎#×。”他的意思是“当然,当然”,这两句话是粗俗的夫巷语。我觉<br/>得他故意这么说,好像是为了表明他和我不是一路人。这反倒引起了我的兴趣。<br/>“你们管这个叫什么?”我指了指他的捕虫网说。<br/>“屲  ?η。”他清清楚楚地说,接着又说,“你真是有意思,管这个叫抄子。”<br/>我惊讶地看着他,他眯着眼睛看着我,丝毫也没有失声的迹象。难道采音天使们都<br/>睡着了吗?过了半分钟之久,他吐了口气,说,“看来你不是密探。”顺便说一下,“密探”<br/>这个词也早就被禁止了。<br/>“确实不是。可是为什么……?”<br/>“因为,这个家伙,”他晃了晃手里的捕虫网,“它是捕捉天使的。”<br/>就这样,我认识了一个天使捕捉者,四星麻子。<br/>诚然,捕捉天使是一种反文明、反社会的行为。我有一次问过四星麻子,他怎么不<br/>怕我告发他呢?就那么信任我吗?<br/>“信任你?”麻子咧嘴笑了笑,“那倒不至于。不过我想你是不会去告发的,因为你<br/>抵抗不了诱惑。”<br/>我确实抵抗不了。越是不能说的东西,就越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我小的时候,老<br/>爸曾经带我去看过大夫,他说我有一种罕见的病征,病名以“神经”开头,长长的让人记<br/>不住。不过这并不严重,大不了成为碎嘴子或者哑巴——这要取决于文明的发展和采音天<br/>使的数量。他给我开了很多瓶很苦的棕色药水,并且告诉老爸,这些药也许有效,也许无<br/>效;令公子也许会成为一个言行谨慎的人,也许不会;如果好了起来,也许是药起了作用,<br/>也许是时间和年龄带来的变化;如果变成了无可救药的人,也许是药没有作用,也许是另<br/>有原因……那时我认为大夫应该先用这药医治一下自己,而他连自己都没有治好,说明这<br/>药也许根本就是骗人的。我偷偷地用那些棕色的药水浇灌了一棵百日红,它长得奇形怪状,<br/>并且开出了粪便一样的花。这也许是药水的作用,也许不是吧。<br/>后来有一个牙医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在给我检查了一颗龋齿之后,用钳子敲了敲我<br/>左边的第三颗——或者第二颗臼齿,说:“就是这颗牙,它不守本分。”我不知为什么对他<br/>十分信任,虽然害怕拔牙,还是让他把那颗牙拔了下来。流了很多血。他把那颗牙还给了<br/>我,我认为他的做法十分公正。很多牙医即收钱,又收牙,使病人牙财两空地离开,真是<br/>太黑心了。之后我果然好得多,甚至于每当我失言,嘴里就充满了血的味道。<br/>四星麻子跟我很快就熟络起来,因为我们好几次在另一个场所相遇。那是一家木乃<br/>伊店,当然现在已经不叫木乃伊店了,因为木乃伊这个词也含有η,而且是两个,典型的<br/>拖影族构词法。现在那里叫做“干尸珍藏”。可是不管叫什么,我很喜欢那里的气氛。整个<br/>店就像一个深深的洞穴,光线沉沉,土色飘飘,人被几具木乃伊环绕着。他们,或者她们,<br/>或者它们,介于生物和物品之间,介于人和东西之间,远远地遁入死亡,超然于世上。店<br/>里的老板总是试图劝说顾客从这张桔子似的脸上看出美貌,从那条木头似的手臂上看出健<br/>康,真是荒谬。死了,和生时还有何干系?这么做广告真是愚蠢透顶,我想谁也不会弄具<br/>木乃伊做自己的健美模特的。总之,我甚为讨厌这个老板,当然,他可能更为讨厌我,因<br/>为我只看不买。要不是我在那种灯光下看起来也有几分像木乃伊,他早就把我轰出去了。<br/>有一天我在店里见到了四星麻子,像往常那样互相点了点头之后,他竟然提出要买<br/>一具木乃伊,请我帮他参考一下。我倒有点受宠若惊。<br/>聒噪的老板恰好不在,只有一个从来不说话的女店员。我跟这个可爱的哑姑娘也很<br/>熟识,时常觉得她的沉默后面藏着跃动异常的火花。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我一样,患有那种<br/>病名长长的病征。我很想给她介绍那个牙医,可惜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个牙医搬到哪里去了。<br/>所以,店里除了我之外,并无第二个能帮他参考的人,明白了这点之后,我发现自<br/>己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br/>“嗯,”我沉吟着走到了第二贵的一具木乃伊前面,“你看这具怎么样?她是多么—<br/>—”<br/>这时,我发现,我,一个语言学家,竟然找不出来一个形容“她”的词。我深深吸<br/>了口气,说,“她是多么美貌啊!”<br/>接着,我尴尬地继续用滔滔不绝的废话推介这个“美人”,腔调简直跟那个老板一模<br/>一样。奇怪的是四星麻子一边听,一边点着头,好像我说的都是至理名言。末了,他价也<br/>不讨地把她买了下来。说实话,他就是想讨价也找不到对象。那个哑女自始至终一言不发,<br/>连表达意思的手势也没有一个;我总不能替老板和麻子讨价还价吧。可是,看到这个美人<br/>儿被轻轻易易地买走,我还真的有点舍不得。<br/>姑娘替我们包装好了这个美人儿依什琳卡,送我们到门口。四星麻子忽然把她——<br/>我是指的木乃伊——送到我怀里。“先替我收着吧,饶舌的家伙。”<br/>我惊讶地看着他。<br/>“我家里暂时没地儿。”他丑陋而真诚地一笑,挥手告别了。<br/>于是我抱着亚麻布里僵直的美人在夜风中发呆。<br/>“她是Κδ。”<br/>一开始我都没意识到是谁在跟我说话,原来是站在店门口的那个哑巴姑娘。声音略<br/>有僵硬,很像是好久不说话的人。<br/>我又把惊讶的目光转向她。<br/>“不是美貌,是ΚδYTyt。”她微笑了一下,走进了店里。<br/>于是我在夜风中抱着亚麻布里ΚδYTyt的美人发呆。<br/>ΚδYTyt是相当陌生的一个词,实际上,它是一个含有η的词的变体。或许应该打<br/>一个报告去让采音天使们看住这个词。<br/>拖影族,是一个从大海的彼岸来的民族——至少他们自己这么认为,并且引以为豪。<br/>他们原有一种粗陋的语言,但是已经与普罗通用语融合,并给普罗语带来了字母η。在一<br/>般人的观点里,拖影人异类、肮脏、弱智、狡猾、粗鲁、下贱……很难想象一个民族有这<br/>么多相互矛盾的劣根性,可能主要原因是他们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影子。<br/>很难想象为什么当一个人(有人主张拖影人根本就不是人,只不过是人形物而已),<br/>站在光明下,竟会使身后有一块称为影子的黑暗东西。人,竟然会使光明和黑暗分开,这<br/>简直是大逆不道,骇人听闻。<br/>(这是我从《百科全书》文明纪元前第二版上查来的。这本书是被图书馆藏在一个<br/>特殊的罩子里的,只有我这样的专业人员才能查看,因为光明、黑暗这样的词是反文明的。)<br/>之所以插进这么一段破坏气氛的注释,是因为我发现,木乃伊店的哑女(当然,实<br/>际上不是哑巴)是个拖影人,在她转身走进店里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身后有一条<br/>黑白分明的影子。回想起来,她大概不是完全的拖影人,而是半影人。因为和她面对面的<br/>时候,并不能发现她有影子。但是当她迎着光的时候,就会投下那不可思议的玩意。</P><br/><P>下<br/>不可思议的故事<br/>开始于昨日<br/>我从天花板看见的你<br/>穿过窗外<br/>那是多年前的旧事<br/>歌声停下了,琴音如水般地流淌。这是一首“文明前”的老歌了,我们都知道之后<br/>的几句是什么。歌手没有唱,其他人都沉默,只有琴音仍在流淌。在别的地方,后面的几<br/>句是没法唱的。在这里,现在的沉默仅仅是为了渲染气氛。<br/>“然后我陷入了一片黑暗!”歌者以全部爆发力大吼了一声,给所有人的耳膜都造成<br/>了14点的穿刺伤害。随着这声怪叫,这间乌烟瘴气的地下室好像真的成了地狱一样,无数<br/>的恶魔在狂喊。舞动的、扭曲的肢体,散乱的、五颜六色的头发,惨白的、犹如滴血的嘴<br/>唇,熏黄的、发黑的牙齿,低低呢喃的、震耳欲聋的污言秽语……<br/>我从这一切当中小心翼翼地找了条路挤了出来,爬过窗户,来到了凉风打转的天井<br/>里。四星麻子也在这儿。<br/>吹了会儿凉风(吹得我牙齿都打战了),我打破了沉默,说,“丌てФЭ≌℉両¢¤ī<br/>?ζ!”这一句里基本都是反文明的词汇,我最近总觉得如果不说好像就亏了似的。<br/>“◎#※(当然),我知道你讨厌这个。”麻子回答,“你瞧,你又招来了一个。”他<br/>挥了挥手里的捕虫网,网子划过空气之后,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好像捕到<br/>了一颗星星似的。“只要有钱就行了。”他把网子惯到地上,踩了一脚。亮光消失了。<br/>自从四星麻子把昂贵的木乃伊依什琳卡扔给我之后,我时常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把她<br/>拿回去,而他总是说不急,到了最后他干脆说送给我了。于是我们的关系就在这一问一答<br/>当中打得火热。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虽然可能是君子,麻子却显然不是,因此我<br/>早就在担心我们的交情是小人之交。果然,不久他就说,给我找到了一个挣钱的好活计—<br/>—也就是加入他们的捕天使团伙。<br/>总有一些有钱人偶尔想摆脱一下文明的束缚,四星麻子的团伙就为他们服务,把一<br/>个场所的天使清除。他们有三个捕手,要捉完一间厕所大小的屋子里的天使大约需要一个<br/>晚上,用的功夫和捉完一个厕所里的苍蝇差不多。所以他们的生意不可能做得很大。而我<br/>的作用就是,帮助他们吸引天使。换句话说,我就像吸引苍蝇的鱼头。在干这活儿的时候,<br/>(最好是夜里),我站在屋子中央,他们三个在旁边严阵以待。我用各种“不文明用语”胡<br/>言乱语,他们就挥动网子,把扑向我的天使一个个网住。据说,黑暗里天使们就像萤火虫<br/>似的往我身上撞。<br/>总之,地下的生意一般都是十分赚钱的生意——也难怪四星麻子能买得起那么昂贵<br/>的木乃伊和我拉关系。自从他们有了我之后,由于提高了劳动效率,更是大赚而特赚。我<br/>也见识了各种反文明的人。有的只是为了怀念一下老时光(比如某个词还没禁止的时候),<br/>有的想体验一下新鲜刺激,有的门窗紧闭、神秘兮兮,有的吵闹得几条街外的天使都匆忙<br/>赶来,害的我们不得不在窗外拦截,比如今晚的这一群。<br/>我一直奇怪这些捕捉者为什么能看见天使——我只能在天使被网住之后看见一个亮<br/>点——可他们个个讳莫如深。大概就像我那颗牙,或者影子一样,属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br/>的天赋。不过他们倒是给我详细地描述了天使的样子。“和你印象里的天使一点共同点也没<br/>有,看上去让人恶心。”眼镜大娘说。“一点不恶心,我倒觉得挺可爱的。”麻子吃吃傻笑着。<br/>“可爱个屁,那是因为你变态。”……于是两人争论起来。为了让我有一个正确全面的认识,<br/>他们一致推选沉默寡言的第三位捕捉者来描述一下,大家公认他眼神最好。这位捕捉者没<br/>法不沉默寡言,因为他总是戴着口罩:这也是他眼神好的一个佐证,他解释说,到处飘着<br/>天使,好像在千年粪坑旁边一样,不戴口罩就不敢呼吸。<br/>“那东西猛一看像只小蛾子,有翅膀,有触角,有细腿。要是在放大镜下看,就能<br/>发现它跟任何一种蛾子都不同。它有嘴。”口罩男透过口罩瓮声瓮气地说,“那张嘴,跟人<br/>的嘴一模一样,只是缩小了几百倍,生在了那么小的一个东西上。”<br/>“原来如此,不然它怎么会说人话呢?”我恍然大悟地说。<br/>口罩男阴郁地点了点头,面孔完全被他的长发挡住了。“谁知道天使是不是就是人<br/>呢?”<br/>在一个阴沉的早晨,我正在写东西,有人推开门,闯入了我的狗窝。有一瞬间,我<br/>希望,来人面戴头套,手持武器,不由分说地把我架走……不过,只不过是木乃伊店的哑<br/>女而已。当然这也不错。依什琳卡在我这儿之后,她常常突然出现在我家。我不知道她是<br/>来看我的,还是来看“她”的。<br/>于是我们问好、拥抱、谈天……我给她讲我在写的东西,那是一个故事。像我这样<br/>的语言学家有时也写些非严肃的东西卖给非严肃的刊物。“一个异世界的故事,那里一个叫<br/>做HT的小岛被政府宣布为禁地。你可知道政府?呵呵,那是我虚构出来的词,就像文明<br/>府一样。岛上的居民都被驱逐出来,死硬分子的头上还被盖了章。谁,也不准再提HT这<br/>个词。HT岛的人勇武好斗,于是爆发了大规模的示威活动,而政府也不是好惹的,最终……<br/>这个结尾太血腥了,恐怕会被认为反文明的!”我半是自言自语地说,“这样一个故事,本<br/>身就有点反文明。”我又看了一遍稿子,烦躁地把它揉成一团。<br/>“嗨,怎么不说话?我终于注意到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在喋喋不休,而她却像依<br/>什琳卡那样一言不发。这有点不同寻常。<br/>“说点什么吧,禁句也行,影族话也行,η也行。”我又说,“这屋里一只天使也没<br/>有,半个月了我从来没开过窗。这股怪味就可以证明。”<br/>不管我怎么哄她也好,逗弄她也好,她只是悲哀地看着我。我一气之下拉开了窗户,<br/>随着又冷又湿的晨雾,不知有多少天使飘了进来。我靠着窗户冷冷地说,“你走吧,我要工<br/>作了。”<br/>她像往常告别那样来吻我。这个吻不知不觉变得热烈起来。<br/>之后我终于发现,她的舌头被割掉了。<br/>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屋里,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陪伴我的只有木乃伊。<br/>我觉得我仿佛失去了什么,想了很久,我想起了那颗牙。我把它种在了院子里——<br/>我小时候有些种植癖。于是我拿起铲子,决定把它挖出来。<br/>对于影族来说,这样的待遇实在是稀松平常。失去舌头总比失去鼻子好得多吧?只<br/>是不知道那条舌头在哪里。被天使们吃掉了?天使需要吃东西吗?口罩男说过,他们有一<br/>张像人一样的嘴,有牙也有舌头……<br/>那颗牙不在原来的地方,我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牙医说过,它不安分守己。于是<br/>我只好向旁边挖。<br/>太阳越升越高了,我头晕眼花,口干舌燥,可还是像中了邪似的挖、挖、挖。<br/>我的思想不知不觉地跑到了我的小说上。那里的人物其实都是我认识的人。HT叛军<br/>首领就是口罩男,为了坚定军心,他引爆了两个自己人身上的炸弹。<br/>可是叛军内部的叛乱还是发生了,首先发难的是四星麻子。我不知该跟随两边的拿<br/>一边。还没等我决定,叛军就像癌细胞一样以惊人的速度分裂。<br/>政府军像萤火虫一样扑来,每人的脸上都有且仅有一张嘴。一张和我们的一模一样<br/>的嘴。七年不说话的语言学教授高喊着口号,端着机关枪,被政府军咬成了筛子。我的嘴<br/>里也满是血的味道。<br/>血的味道是实实在在的,我的那颗牙在流血。我的意思是,那颗牙被拔掉的地方在<br/>流血,而牙仍然没有找到。我的院子被我挖得一片狼藉,黑色的土壤从大地的腹腔里翻了<br/>上来,浸上了血液。血液像涓涓溪流那样从我嘴里流出来,一半被我咽下去,一半浇灌在<br/>土地上。深蓝色的天上,一边是太阳,一边是月亮。在太阳和月亮之间,有一条决绝的黑<br/>色,光与影交错。在这条不可思议的玩意的那头,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看见了半影人少女。<br/>这时我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失血而死。<br/>“Κδηη。”她的声音和以前一样,僵硬清晰而直抵人心。这是她用来形容木乃伊<br/>依什琳卡的词。<br/>“说实话,我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了。”我无奈地说,文明的用语里,似乎没有一<br/>个词能完全取代它。<br/>“自由的。”她回过头去,迎着光明走去。而我躺在她的影子里,看见无数亮晶晶的<br/>天使从染着血液的土地上腾空飞起。<br/></P><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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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时代开始之前
2005-05-20 11:22:37

<br/><b>时间时代开始之前<br/></b> “2105年5月18日,晴。TS项目已经到了最后阶段,每一个项目组成员都分分秒秒坚守岗位。如果实验出现差错,每个人都无法原谅自己。……”正在记着日记的男子大约三十多岁,夜以继日的繁忙工作使得他双眼发红,形容憔悴,可他的眉宇间却洋溢着兴奋和期待。他就是TS项目的技术负责人,研究员卢普。现在是他的轮休时间,而他却仍然不放心离开办公室。<br/> 仿佛应了他的担心似的,办公室的门笃笃地响了起来。卢普以为是那个同事碰到了问题,看也没看就把门打开了。来人迅速地闪了进来,反手把门锁上。<br/> 两人面对面。<br/> 卢普险些惊叫了起来,这个人——就是他自己。<br/> “自己”做了一个不许出声的手势,让卢普坐下,自己坐在桌子对面。这个“自己”看起来要老上几岁,眼睛发红、形容憔悴,神色中带着一股疯狂。卢普惊恐地看着他手里的手枪。<br/> “我来自两年以后。”神秘来客说,“你,停止!停止这个实验!这个实验只会给你带来不幸!”<br/> “等等!”卢普2105说,“你怎么能够回来?难道说实验已经成功了?”<br/> “可以这么说。”卢普2107回答,“只不过你们还都没有意识到。时空运输接收器的成品还没有完成,但是核心部分已经可以发挥作用了。我就是要抢在成品完成之前阻止你,哪怕杀人放火也所在不惜!”他说着拉开上衣。<br/> 卢普2105无视卢普2107身上捆着的炸药,兴奋地跳了起来,振臂高呼:“成功了!成功……”<br/> 卢普2107把他按回椅子上,手枪指着他的额头强迫他安静下来。<br/> “这是我一生当中最不应该高兴的时刻。”卢普2107喃喃自语。<br/>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后来?”卢普2105问。<br/> 卢普2107看了看手表,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有一个小时左右。那时小刘就会来通知我——也就是你,发射器发现了反溢现象,然后你经过现场观察和计算,宣布TS机器项目取得了一半的成功:时空传输接收器已经完成。”<br/> “我真是太迟钝了,其实现在已经成功了!”卢普2105眼睛里闪动着泪光。<br/> “它不会成功的。”卢普2107狠狠地用枪口顶了一下卢普2105的额头,“如果你知道了后面发生的事情,就会像我一样,宁愿它永远不要成功。<br/> “这个实验是军方主持的机密项目,你甚至没有对你的家人说起过课题的真正内容和目的。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的家人已经被盯上了。”<br/> “爸妈、小晴……”卢普2105悚然一惊。<br/> “S国的C组织盯上了这个项目,甚至连王××都已经被收买。”<br/> “什么?!”<br/> “还有更让你惊讶的呢。他知道你的重要地位,很多关键数据只有你掌握,所以也向C组织出卖了你。而你也察觉到了他的阴谋,……”<br/> “我绝不会让他得逞!”<br/> “哈哈——”卢普2107苦笑着,“我也是这么坚决,可是,要是小晴在他们手里,你还能这样坚持吗?”<br/> 卢普2105顿时面无血色。<br/> “于是在2016年12月25日圣诞节晚上,我——你拿出了数据和论文,交给了他们的人。”<br/> “这是叛国!”<br/> “那当口,已经顾不上叛国不叛国了。”<br/> 卢普2105颓然倒在椅背上,但马上又想起了什么,“我要先把王××揭发出来,我们一定能够找到他通敌叛国的证据,就算找不到,你还有枪……”<br/> “他也不过是一个中间人罢了。就算没有他,也——”<br/> “我要让小晴小心点,千万别落到坏人手里,还有我父母……”<br/> “没用的。”卢普2107凄然一笑,“事情还没完。其实,组织上早已对你不信任了。你并不是军部的人,却在这样的一个位子上。你有过不当言论、你导师的历史问题、家庭出身也颇值得怀疑——”<br/> “这都是什么年代了,还家庭出身问题?我有什么不当言论?于教授是清白的。”<br/> “我那个时候,果然是天真啊……”卢普2107说,“不管你以前怎么值得信赖,自从2106年圣诞节起,都是一个叛徒了。你带给C组织的数据和论文已经被掉了包,而军部也确定你的叛国行为,把你的父母软禁了起来。C组织当然也不会放过小晴,双方都在逼迫我,我走投无路了。”<br/> 卢普2105感到阴谋之网在他身上紧紧裹住。“所以你认为一切起因都在于这个项目?”<br/> “不错。”<br/>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卢普2105问,“比如说,我现在去向军部报告一下,或者,……”<br/> “你考虑的我都考虑过了。没办法,TS机器就是祸根。这样一项发明,军部想将它保密就不得不牺牲一些人,你就是首当其冲。哪怕没有C组织,焉知没有D组织、E组织……你这个不被信任的书呆子终究是不得善终。”<br/> “不。”卢普2105手指神经质地敲着桌子,“哪怕你用枪逼我,TS项目也不是说阻止就能阻止了。我不可能走出去说‘伙计们,今天休息。’容我想想……”<br/> “这个好办。”卢普2107拿起了桌上的打火机,“我说过了,我是亡命之徒,不惜杀人放火。”<br/> “别乱来!”卢普2105惊惶失措地去抢夺打火机,“杀死你自己,能解决什么问题?就算破坏实验室、删除数据,TS机器早晚会实现的!”<br/> “那是别人的事了。”卢普2107退到屋角,镇静地说,“我注定一死,至少这样可以救父母和小晴。”<br/> 卢普2105呆住了。<br/> “你逃跑吧。TS接收器还没完成,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干的。实验室破坏之后,你要是能辞职就辞职,哪怕带着她逃亡。我,就只存在于一个不存在的未来。”<br/> 卢普2105呆呆地看着卢普2107披上了自己挂在衣架上的工作服,走到办公室门口。他猛然跳过桌子,拉住了他。<br/> “你杀了我吧。”<br/> 卢普2107惊讶地转过身,和他面对面。<br/> 卢普2105焦急地说:“杀了我,你也就不会存在。这样,别人就会认为我从这个办公室神秘失踪了。TS项目没有我也可以进行下去,小晴和父母将来也不会受我的拖累。”<br/> “但是他们就失去了你——”<br/>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未来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但是现在,”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能,我不能看着这个项目在我手中前功尽弃。”<br/> 卢普2107眼睛里闪过了复杂的神色,两年前的自己,把事业看得比什么都宝贵。“你会后悔的。”他断然说,“我,宁可毁掉TS机器来挽回家人的生命。我现在唯一所想的,就是当初只是一个物理教师,和家人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br/> “不管你怎么想,不管我会不会后悔,现在我不能……住手!你怎么知道毁了实验室我将来就不会后悔。两边都会后悔,我宁可……你我都不存在!”<br/> 两个人正在拉拉扯扯,身后的门忽然无声无息地开了。<br/> “时间刚刚好。”来人说。<br/> 两个卢普立时停手,看到来人,都惊得目瞪口呆。<br/> 这个人也是卢普。<br/> 他的气色比劳累过度的卢普2105和接近疯癫的卢普2107好得多,甚至样子也年轻了几岁。他神闲气定地自我介绍道:“我来自2108年。”<br/> “你是怎么进来的?”卢普2107很突然地问。<br/> “我记得带上了钥匙。”<br/> “我的2108?”卢普2105问道,“那么,我没有死?”<br/> “没有。”卢普2108回答,“但是很不幸,他死去了。”他指了指卢普2107。<br/> “意料之中。”卢普2107释然地笑了笑,“看来,你过得还不错。”他看了看自己的2105,问卢普2108,“TS机器那么快又研制出来了吗?”<br/> “实际上,你根本没能破坏得了这次实验。三十秒后,你们两个在争吵当中,他失手杀死了你。”<br/> “啊!”两个卢普对视了一下。<br/> “果然像你预言的那样,四十分钟之后,小刘报告我发现了反溢现象。很快,研究成果出来了,时空运输接收器的成品制成了。我——也就是2105把你——2107的尸体秘密地处理掉了,但是你带给我的信息我可没有忘记。我不停地思考着怎么从这些阴谋当中挣脱出去。<br/> “后来机会来了,我得知安氏实验室也在做类似的研究。我不顾一切地跳到了那里——可以说是抛下一切逃到了那儿。你们可能都没有听说过安氏实验室,06年的时候它还不出名,它是由私人赞助的。在这个小实验室里,完成了TS发射器的研制。而这一部分的工作,是公开的。这下无论是军方还是C组织、D组织什么的,都无可奈何了。”<br/> “公开?”卢普2107说,“是啊,确实是个聪明的办法。我就没想到过——主要是,没有想到为军部服务会落到这步田地啊。”<br/> “后来一切都好,谢谢你。”卢普2108对2107说。<br/> 卢普2107默默地叹了口气。<br/> 卢普2105问:“那么,你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个吗?”<br/> “此外,也是为了做一个试验。看!”他拿出了一个PDA似的东西。<br/> “发射器!”卢普2105和卢普2107异口同声地说。<br/> “我在04年就有这个设想,把发射器和接收器的核心部分做成便携式的,在今年——也就是08年三月终于实现了。”卢普2108不无得意地说。<br/> 正在这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br/> 卢普2108说:“这段时间里,应该没有别人来呀!至少在我的那条逻辑线上还没有。”<br/> “难道是下一条逻辑线上的人?”<br/> 卢普2108想了想,“我相信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在这个时候接收器已经完成了。”<br/> 卢普2107接着说,“这是我事后仔细察看数据才发现的。”<br/> “放心吧。”卢普2105凑在门洞上看了看,“还是我。”<br/> 这位卢普年约五十,看来仍然身体健康,只是鬓角花白,眉宇间皱纹深刻。没有了卢普2105的疲倦、卢普2107的憔悴,也失却了卢普2108的神采飞扬,代之以一种深深的忧郁——自责神情。<br/> “人老了,记性也差了。我本来想赶在你之前来的。”他对卢普2108说。<br/> “为什么?请问您是?”<br/> “我来自2123。”<br/> “十五年后!”<br/> “十八年后!”<br/> “十六年后!”<br/> “想知道这十几年里都发生了什么吗?”<br/> “当然想!”三个卢普异回答。<br/> “你终于毁灭了世界。”卢普2123指着卢普2108说。<br/> “毁灭世界?”<br/> “虽然还没有毁灭,却也差不多了。”卢普2123说着,仿佛不堪重负般地在沙发上坐下,“也许,把责任推在你头上是不合适的。对,责任是我的。十五年前,怎么能想到那么多呢?”<br/> “你、我,这也没什么区别。”卢普2108着急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了?”<br/> 卢普2123点燃了一支烟,“你自己想不到吗?”<br/> 三个年轻卢普都沉思着,烟圈在屋里冉冉上升。<br/> “便携式的发射器意味着可以在时间线上自由来去,而这个发明被公众掌握了。”卢普2105说。<br/> “社会却还没有做好准备来控制这项发明。”卢普2017说。<br/> 卢普2018沉默不语。<br/> “一开始,这项技术被一些民用的公司掌握,价格并不昂贵,甚至普通人都可以回到过去修改他的高考卷子或者追求初恋情人,虽然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混乱,倒还没有多大的问题。好奇归好奇,愿意放弃现在的生活,亲自尝试的人倒也不多。但是在你的这次旅行之后,”他指了指卢普2108,“很快,发射器就大为普及,接收器也建得遍地都是。再过几十分钟,第一个接收器建好之后,实验室里立刻就会人山人海。有考古的,有观光的,有传播未来科学的,有传教士,有科学家和政府、军队,还有几个刺客想要你的小命……”<br/> “那如何是好?”<br/> 卢普2123没回答,深深地吐出一口烟,过了许久又说:“这不过是个小问题。五花八门的技术都在这个基础上发展了起来。比如说自动编程的发射器和接收器,一旦当某人死亡就将几年前的他发射过去,这叫做‘永生’……这一下就吸引了市场。安士实验室倒是日进斗金,很快就分裂成了无数小公司。甚至连我也冒出来了好多个,而且每一个都自称是从其它时间线上旅行过来的,也不管逻辑线能不能行得通……”<br/> 卢普2105、2107和2108面面相觑,哭笑不得。<br/> “社会混乱得差不多了,政府终于压住了这个问题,所有的TS发射器和接收器都被宣布为国有,民间不得私藏。同时颁布了成千上万的法律,规范TS运输带来的社会问题。社会秩序是稍为稳定一些了,各国之间却爆发了战争。于是很快演变成了时空大战,每一秒钟都会生成无数条逻辑线……”<br/> “听得我头都晕了……”卢普2105说。<br/> “幸亏我死得早。”卢普2107说。<br/> “你只是在我这天逻辑线上死了,可是还活在其他逻辑线上,你的未来仍然是未知的。”卢普2108对2107说。<br/> “这还只是序曲。”卢普2123说。<br/> 三个年轻卢普都倒下了。<br/> “这些都是社会问题,虽然说是由这项发明引发的,但是也可以说,不能要求科学来对社会负责。不然我早就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还有一个深层次的问题,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考虑,时间究竟是什么?”<br/> “逻辑线上的一个变量。”卢普2105回答。<br/> “那么逻辑线又是什么?”<br/> “事物的因果顺序,每一条新的逻辑线都会引起一个新的平行世界。”卢普2107回答。<br/> “平行世界的结构又是什么样的呢?”<br/> “网状结构?”卢普2108说。<br/> “我们也是这样认识的,这也就是说,逻辑线也存在于一个至少二维的空间。”<br/> “说时间是二维的还可以理解,但是逻辑线……”卢普2108质疑道。<br/> “这种说法只具有数学表达上的意义。但是另外一个概念,我本来以为它也只有数学上的意义,现在看来却不是。这个概念就是时间熵。”<br/> 三个年轻卢普都摇了摇头表示没听说过。<br/> “这个概念最初是一个叫周全的博士生‘创造’的。类比于信息熵,将逻辑线作为自变量,时间作为因变量。”卢普2123作了一番数学推导,“在论文的结尾,他预言平行世界的交叉最终会导致‘时间热寂’,亦即逻辑线的无规则混淆。”<br/> “我也觉得难以理解。”卢普2108说,“时间又不是一种能量,它和空间一样,是……客观的,数学上的自变量啊!”<br/> “它被变成了因变量。”卢普2105为自己的话不寒而栗。<br/> “这个数学问题太复杂,我还需要好好推算。”卢普2107说。<br/> “推算我已经做过了。”卢普2123说,“这确实是正确的,并且,实验证明,这完全可能发生!”<br/> “啊!!!”<br/> “这已经不是人类社会的问题了,涉及整个客观世界啊!”<br/> “那该怎么办呢?”<br/> “我已经老了。不知年轻时的我,如果知道了这个后果,会做什么样的决定?”卢普2123沧桑地说,把皮球踢了回来。<br/> “说到底,这也只是一个理论上的结果而已。”卢普2107说。<br/> 卢普2123苦笑了一下,回忆起自己不信权威、不计后果的年轻时代。“我可以告诉你,在2123年,危机已经发生了。”<br/> “已经发生了?”<br/> “印度的小镇克多乌,一夜之间消失了,城市只剩下了平地;声称自己没有进行过时间旅行却来到陌生地方的人与日俱增;有人在海面上看到了一座城市在缓缓下沉……”<br/> “这也有可能是人为造成的,或者时空运输不当的后果,未必是逻辑线淆乱吧?”卢普2108说。<br/> “那么给你看看这个。”卢普2123说,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奇怪的金饰。<br/> “这是什么?”<br/> “西汉饰品。”<br/> “这能说明什么呢?或许它本来就是文物,甚至是仿造的文物。”<br/> “与这个饰品一起出现的是一座贵族豪宅,幸好,里面没有人。我们是不可能到没有接收器的西汉去把一座屋子带来的吧?”<br/> “这实验不该继续下去。”卢普2108说,“我要毁掉这个发射器。”<br/> “我早说它不该进行下去!”卢普2107说,“看来还是要实施我本来的计划。”<br/> “可是这样有用吗?”卢普2105说,“别的逻辑线上,你是怎么行动的呢?你呢?我在多少条逻辑线上杀死了你?”他对卢普2107说,“你又在多少逻辑线上实验了便携式发射器?”他对卢普2108说,“这样看来,逻辑线终将会集,每一条逻辑线都在影响其他的,都会领向这个世界的终点——如果有一个终点的话。”<br/> 三个人都沉默了。<br/> “并不是这样的。”卢普2123说,“别忘了,时间时代还没有真正开始。在接收器完成之前,未来只掌握在我手中——我们手中。”<br/> “对啊!看来真要用上这些炸药了!”卢普2107说。<br/> 门又敲响了。<br/> 四位卢普不约而同地冲向了门洞。<br/> 这回门外是一个老人,他说:“放心吧,是我,卢普。”<br/> 老人进屋,仿佛带来了漫长岁月里的沧桑。<br/> “我来自2150。”<br/> 四个卢普都惶恐地注视着他,静静地理解这个年代的意义。卢普2105想,难道自己有一天也能拥有这样深沉的气度吗?似乎是不可想象的。<br/> “在我的这条逻辑线上,由于来自2123年的建议,TS项目终于没有完成,数据也都毁于我手。我认为自己牺牲了宝贵的年华和名誉,却是值得的。后来我辞职,做了一名物理教授,和家人过着平静的生活。”<br/> 卢普2105默默地点点头,他刚才真的有这种想法。辞职、抛开一切、平静的生活……<br/> “后来在2110年3月,S国的TNT实验室宣称他们发现了时空运输的方法。他们的方法和我们的有很多区别,但原理是类似的。都是基于TS理论。唔,我带来了他们的论文,以后有时间你们可以看看。”卢普2150拿出了几张发黄的纸。<br/> 卢普2105、2107、2108和2123都吃了一惊。刚才被一种近乎恐慌的情绪支配,竟然都没有想到哪怕自己不完成这个实验,也会有别人完成。<br/> “那么,没有引起混乱?”卢普2123小心翼翼地问。<br/> “开始没有。因为TNT实验室可没有像你那样把实验原理和成果大肆宣扬。”<br/> 卢普2108低下了头。<br/> “但是,这样做只是把危机掩盖了、推后了,实际上它并没有消失。由于这项技术没有被广泛应用——或者说滥用,根本没有人全盘考虑过它的后果。我的博士生写过关于‘时空热寂’的论文,丝毫也没有引起注意。<br/> “在这个平行世界里,这项技术最大的用处竟然是‘永生’。看来长生不老对人类的吸引力真是很大,他们管这叫‘生命循环’。这是一项昂贵的技术,能够用得起它的人不多,所以暂时也没有什么问题。<br/> “最终,危机浮出了水面。在几亿人死于莫名灾难之后,联合政府不得不采取了一个措施遏制了灾难,而普通百姓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措施。我之所以得知了内幕,是因为我的一个博士生负责了其中的技术工作。”<br/> “是什么措施呢?”卢普2123问。<br/> “简单地说,就是使得整个地球‘永生’。”<br/> “什么?!”<br/> “无非是‘生命循环’技术的大范围应用。从2151年开始,每个新年开始,去年的状态都会被自动传输到这个时间线上。于是人类社会就在这一年无限地循环下去……”<br/> 无限地循环下去。<br/> 五个卢普都无言地看着墙上的挂钟。像表针一样,无限地循环下去……<br/> “这是一个矛盾嘛。”卢普2108说,“时空熵在这一过程中不是加剧地增大吗?”<br/> “这就像饮鸩止渴,明知是毒药也得喝了。”卢普2150说。<br/> “那么,真的实现了吗?这个永远的2151年?”卢普2105问。<br/> “不知道。”卢普2150回答,“但是从周全透露给我的情况看,是势在必行。”<br/> “周全?”卢普2123反问,“我记得在我那条逻辑线上,周全就是那个最早提出时空熵的博士生。”<br/> “在我的逻辑线上,他也是,而我是他的导师。这就是时间的网状结构。”<br/> “不说网状、周全了,究竟应该怎么办?”卢普2107说,“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br/> “并不是不行,任何选择都有它的后果。”卢普2123说,“我曾经以为,未来在我手中,但是我错了。”<br/> “想要修改未来,只能是妄想。”卢普2107说。<br/> “那么我们都是白来了?”卢普2108说。<br/> “的确,未来不在我们手里,但是在他的手里。”卢普2150看了看卢普2105,“但是,我们至少让你看到了这个时间奇点的意义。”<br/> “是的,你们提供了线索。我想,还没有那种技术在发明之前就被这样详尽地讨论过。”卢普2105勉力地笑着。<br/> 这时,门被敲响了。<br/> 挂钟指着凌晨1点34。<br/> 小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卢主任,你醒着吗?我们发现了……”<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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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21 ● - denial 作品 18字1楼 桃花仙 2003-04-28 19:37:21
108134 ◆ - 《deja vu》 10367字2楼 桃花仙 2003-04-28 19:38:12
16115 ◆ - 《心形盒》 13223字3楼 桃花仙 2003-04-28 19:39:05
119121 ◆ - 《十一岁时的四月》 45547字4楼 桃花仙 2003-04-28 19:40:19
55119 ◆ - 《灵境KT4527全书》 40791字5楼 桃花仙 2003-04-28 19:41:39
85131 ◆ - 我也来写篇莫名其妙的故事 13868字6楼 zhouyw 2004-10-25 09:41:40
23120 ◆ - 时间时代开始之前 15648字7楼 zhouyw 2005-05-20 11:2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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