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今夕月
2013-07-19 15:16:46
鹿薄夔的船驶出钱塘已有些时候，天色逐渐入暮。江面上掠过习习凉风，别处的船只陆陆续续点上了灯，只有本处声色不动。<br/><br/>过了盐亭，河道已开阔许多，由此去四里可至西湖。<br/><br/>两个月前，金国一支军队南下，沿途的宋军皆无力抵御。就这样，金军过淮河、破楚州，长驱直入，一个半月后已到达南宋的都城临安。<br/><br/>自宋的皇帝南逃立都临安后，西湖的湖水便涨了起来。一开始并没人在意，过几日等它自己退去便是，然而这湖水却只增不减，官府于是让人运来上好的石料，又请来最好的工匠，沿着西湖修筑堤岸，湖水每日增涨一尺，堤岸每日就增筑一尺。<br/><br/>两个月后，有工匠在增筑的时候发现湖水并未上涨，官府就让整个工程就停了下来。此时，堤岸已经修到了六丈余高。有一天早上，人们醒来的时候发现堤岸附近已经驻守了士兵，眼尖的一下就认出这是御前军。北宋时设有禁军，这批举国最精锐的士兵因为没有被派去边关而得以保存，随高宗南逃后，成为高宗建立南宋的军事基础。南宋后不再设禁军，只保留了一部分作为专职守护君王的军队，便是御前军。<br/><br/>派出这样精锐的军队守卫堤岸，众人确实有些不解。不几日，又贴出了告示，堤岸附近严禁百姓靠近。<br/><br/>也有好奇之徒，想趁着夜色去探个究竟，只踏入半步禁区便被一箭穿心。第二日被悬尸市门，从此之后，人们经过西湖都看着自己的脚快步疾行。<br/><br/>直至半月前有日月圆，月色静白而夜色寂寥，堤岸轰然坍塌，湖水如出笼猛兽般汹涌四散。若只是这些湖水，即便散去也只能毁坏附近的人家，可是这水放佛能自身生长，不多时已将整个临安都淹没了。<br/><br/>传言说，在堤岸崩塌之前，曾有人看见一队神秘的人进入禁区，负责守卫的御前军纷纷跪下，之后那队人沿着石阶爬上了堤岸的最高处，夜风掩过圆月，这些人便在短暂的黑幕中消失了。<br/><br/>船行至西湖，鹿薄夔命人从船中请出一人。这人身着长袍，说了几句后，又进到舱中。须臾，听得“咯吱咯吱”的声响，应是机械相互摩擦发出的。待众人跟着全都进入舱中，船的两舷升起银色的板，在上空链接在一起，接着由船头和船尾也升起同样的板，在空中连同之前的银色巨板都合在了一起。<br/><br/>不一会，船开始慢慢下沉。<br/><br/>墨云蔽月，鹿薄夔一行就这样消失在了湖中。<br/><br/>银色的板上镶嵌有若干块琉璃石，传说是西域一位琉璃大明王的舍利，琉璃石平时看起来粗糙得很，一旦遇水则晶莹剔透。<br/><br/>隔着琉璃石，鹿薄夔得以见到湖中的景象。<br/><br/>一年前，金军在淮河边与宋军交战，鹿薄夔授命从上游渡江绕到宋军后方偷袭。刚过了淮河，遇上另一支宋军，宋将的战法颇为高明，鹿薄夔一时难以招架，好在金军人数几倍于宋军，拖了几日总算是破了这支宋军。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一人并未穿着盔甲而是灰袍加身，小卒将他押到鹿薄夔的面前。<br/><br/>鹿薄夔见这人面相非凡，命人松绑并赏了坐骑，一齐前往。<br/><br/>长袍者，庞攸，字幼偈，是一位墨者。鹿薄夔听过这种人，擅于奇技淫巧，折纸鸟可为鸢，雕木鱼可为鲤。方才那名宋将从实力上看应算时之名将，为什么如此精锐的宋军中会有一位墨者，鹿薄夔颇为不解。<br/><br/>待与金军主力在淮河边合力破了宋军，鹿薄夔将此事禀告上知。<br/><br/>在湖中下潜了大约半个时辰，先前从琉璃石中望去尽是幽黑，此时能望见底下泛出了微光。<br/><br/>俄而，众人听得一声悠扬飘渺的呼啸。周围的水流波动起来，鹿薄夔感觉到船在摇晃着。<br/><br/>“这是鲸的叫声，”庞攸说，“万里长鲸。”<br/><br/>鹿薄夔听罢显得有些兴奋，他从未见过海，更没有听说过还有万里长的鱼。庞攸说，这是墨者的先祖的杰作。非常之鱼不可居平常之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于是，墨者又做地虹，从北冥汲水。地虹与天虹都可用于远途运输，天虹贪食光线只可在白昼使用，而地虹以盐为食，无论黑夜白昼，只要有盐就能一路通畅。<br/><br/>有了北冥之水，再唤来万里长鲸，墨者的先祖为了守护这块地域可谓煞费苦心。<br/><br/>鹿薄夔听庞攸说，鲸乃水中神兽，是水神共工的声音所化，于是下令避开巨鲸，待其过后再继续下潜。船停不久，巨鲸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鹿薄夔放佛看见的是一座在水中浮游的城市。巨鲸游动产生的水流使得鹿薄夔的船剧烈摇晃，如同沧海一粟，颠沛不已。<br/><br/>约有两刻钟的时间，巨鲸方才远去，众人好一会才将船稳下来。<br/><br/>继续下沉，又过了几个时辰。在怪石嶙峋的湖底山峦之后，鹿薄夔看见了他们正在寻找的东西。<br/><br/>宋的皇帝走进玉殿的时候，发出了低声的感叹。在他的脑中，找不出比鬼斧神工更为贴切得形容，或者是有更好的措辞，但和现实带来的震撼相比，这些都太过苍白。玉殿正中，有一座，座上乃是嫦娥仙子。<br/><br/>皇帝不敢直视仙子，躬身上前叩首示礼。仙子半晌才予理会，只让皇帝起身与自己对坐。与皇帝一行的随从与侍卫则被带去了玉兔宫。<br/><br/>玉兔见人来了甚是高兴，将一行人召在一起。玉兔宫中有一方巨大的石材容器，约有两三人高，通体玄色，外表已有皲裂，从中隐隐泛出带有腥味的暗红色。玉兔说，此物中盛有月石，每颗大约人齿般大小，价值自不必说，寻得一颗半颗便可保后生富贵。<br/><br/>众人面面相觑蠢蠢欲动，玉兔接着说道，尔等为贵客，仙子命我赏每人一颗，但我这几日筋骨有疾，不妨各位自行去取来，只需记得每人一颗，不可多得便是。<br/><br/>说罢，玉兔摇了摇尾巴从宫中出去了。众人静观一阵，估摸着玉兔已离去有些时候，不一会便哄闹起来，争相爬进容器之中。<br/><br/>待爬入容器中，果然看见一颗颗精亮的颗粒，拾起来确实有人齿般大小。正当众人激动之时，忽然听得头顶上方一声巨响，一根巨柱呼啸而下。未来得及发出惊恐的叫声，容器中的“拾月者”已尽数被砸扁。<br/><br/>皇帝正在席间与仙子交谈，隐约听得响声，问之来由。仙子莞尔，劝说莫要惊怪，这是我那玉兔儿在捣药。仙子偏头看了看琼楼，又说，这月的桂树看样子要开了，皇帝与我一同去琼楼赏酒罢。皇帝甚是高兴，同仙子有玉殿去往琼楼。<br/><br/>琼楼与玉殿不同，是专门饮酒的地方。琼楼的地板中央开有一个圆形的孔，桂树就从这个孔中长出来，皇帝沿着桂树望下去，只有这孔以上的部分才开出枝叶来，不禁叫绝。这时候，由一个身材魁梧的人端来青玉做的几案，案上置两只鲸牙制的觥盏。<br/><br/>待皇帝坐定，仙子对魁梧之人说，吴刚，去取些酒来。<br/><br/>吴刚领命，取觥盏至桂树跟前，将桂花摘下于其中，少顷呈上。<br/><br/>皇帝看着觥盏中的桂花，虽有无比奇妙的香味，却并无酒的形，不免有些诧异。仙子兀自举起，另一手挽起袖口，掩着面容，慢慢喝下。皇帝虽有好奇，但也举起喝了起来。<br/><br/>桂花入口，瞬间化为世上最甘美的酒，吞入肚中，稍稍呷一呷便有无尽的回味。嘴皇帝不禁感叹，此真乃时之玉醴。<br/><br/>在金军南下的一年前，金的皇帝偶然得知了一件事：宋的皇帝正盘算着逃到月亮上。第一次听说，他和大臣们都认为这十分荒唐。<br/><br/>可是自鹿薄夔带回庞攸之后，从庞攸的口中，众人才发现这并不荒唐，而且宋的皇帝已经在邀月了。<br/><br/>所谓邀月，庞攸解释，首先需要一个能够盛放月亮的容器。西湖就在临安，是不二的选择。再由地虹从北冥引水至此，两月可成。之后，墨者可以唤来巨鲸，将月宫拉入湖中。为了不让凡人看见，需要从天虹的腹中通过，而天虹只靠月光存活不了多久，所以最恰当的时间当是月圆之夜。<br/><br/>月宫中有金蟾，金蟾好吃鱼，而且能将鱼肉剥净却不伤鱼骨。墨者便做绵鲟喂食金蟾，绵鲟肉鲜骨软，鱼肉入口即化，如饮琼浆。更奇的在于绵鲟的玉骨，其骨柔韧至极，完整的鱼骨可悬泰山，但哪怕有一丝划痕便会使其失效。绵鲟配上金蟾，墨者就有办法可以将月宫系在湖底。<br/><br/>月宫不像鹿薄夔的船一样是用琉璃石来防水，而是用晶莹的桂树液。在月宫入水之前，吴刚会用桂树液涂刷整个月宫，待月宫浸入水中，桂树液开始逐渐膨胀，慢慢连成一片，放佛一个巨大的琉璃石罩着整个月宫。<br/><br/>鹿薄夔带着一队金国的精锐武士在庞攸的带领下从桂树液的某处进入。因为庞攸也曾参与过邀月的行动，对月宫的地形也算熟络，鹿薄夔让他带路。金的皇帝原本是想让鹿薄夔趁机除掉宋的皇帝，思索了一夜，放佛也有所动心，于是密令鹿薄夔要暗中调查月宫。<br/><br/>刚进入月宫，便见得两只虾蟆领着若干人进入一间宫殿，看得牌匾，乃是玉兔宫。<br/><br/>鹿薄夔怕打草惊蛇，让副将与庞攸继续前行，自己谎说是犯疾，待原地歇息片刻。等其他人离开，鹿薄夔悄悄行至玉兔宫的窗边。窗的雕花甚是惊艳，鸟兽虫鱼皆栩栩如生，鹿薄夔攀上窗棂，偷偷看进去。只见宫中有一巨大的石碗，正有一干人等争相向里面爬入。正当鹿薄夔为此不解的时候，忽听得石碗上方疾速落下擎天般的柱子，再听得，便是柱子与石腕的撞击声与人骨人肉被压榨的声响。<br/><br/>鹿薄夔心头一悸，翻了下去，好在反应及时，用手一撑并无声响。待缓过神来，忽然觉察有些不对劲，庞攸是否也知道此事。<br/><br/>想罢，鹿薄夔赶忙起身，快步向副将那方走去。<br/><br/>宋的皇帝喝了三碗月桂，身子软得不行，神魂也早已颠倒。不多时，皇帝竟化为一摊水，又过了一会，这滩水慢慢汇聚，凝结成了一颗透明的石头。吴刚见状将石头捡了起来。仙子看了看桂树，上面还剩下四朵桂花，于是让吴刚唤来了玉兔和金蟾。<br/><br/>仙子说，一朵赏与玉兔。玉兔上前从吴刚手中接过桂花，两手捧与面前开始啃起来。<br/><br/>一朵赏与金蟾。金蟾跳起来一下将吴刚手中的桂花吞入口中，落地的时候发出了满足的“咕咕”声。<br/><br/>一朵赏与吴刚。吴刚听罢，不动声色地将桂花含进口中。<br/><br/>最后一朵，赏给墨者吧。<br/><br/>就在这时，庞攸带着一群武士从玉阶上至琼楼。武士们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庞攸从吴刚手中接过桂花。<br/><br/>庞攸说，诚谢仙子恩惠。<br/><br/>仙子说，幼偈不必多礼。<br/><br/>庞攸继续说，这些是金国来的武士，他们的国主也想来拜见仙子，以求长生不老仙丹。<br/><br/>说话间，吴刚已经开始砍伐桂树。<br/><br/>仙子说，甚好，西子已成，不必再寻他处，让你们的国主下个月圆之夜到这里来见我便是。<br/><br/>吴刚砍倒了桂树，将剩下的桂树连根拔起，松了松土，把攒在手中的石头放了进去，然后用土掩盖上。<br/><br/>待下个月，新的桂树便会重新长出来开花。<br/><br/>鹿薄夔这时候沿着玉阶上来，将之前看见的说与众人知晓，武士们勃然而怒，纷纷欲杀这些妖魔而后快。可还没等这些人拔出刀剑，已经身首异处。只有鹿薄夔还站立着。<br/><br/>庞攸走到鹿薄夔的面前，举起鹿薄夔的手搭了一脉，回头对嫦娥说，此人经脉已断，皮囊还是完好，就由我代鹿薄夔去请金的皇帝来吧。<br/><br/>说罢，庞攸褪下长袍，只见一个黝黯诡谲的物体在空中不停变幻，慢慢地融入了鹿薄夔的身体里。<br/><br/>过了一会，鹿薄夔的眼睛慢慢睁开，他走到嫦娥等人的面前，躬身行礼，在下告辞了。
拜拜,谢谢你们的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