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人们以为这样的日子很快会过去。<br/><br/>只要来一阵风，或者气温升高，或者仅仅随着日历翻过一页，这弥散于四周的浓厚雾霾就会彻底消散，露出被它笼罩多时的城市和天空。<br/><br/>现在的天空仍是一团灰，仍终有一日会变成澄澈的蔚蓝，是那中让人心里甜蜜的蓝。<br/><br/>人们隐身于灰蒙蒙的浓雾里，盼着那一天到来。看着窗外的楼宇若隐若现，畅想着升仙得道的情景。虽然菜贩很少出来，超市里还有充足的食物供应。虽然无法出门上班，还可以将这段日子当作假期放松身心。能见度低了，街上人少了，这座城市就不再是那么拥挤。倘若明晨一阵大风驱散了雾霾，也许有不少人会感到失落吧。<br/><br/>毕竟，这样的日子早晚会过去的。<br/><br/>明天就会有一阵北风，三到四级，足以吹去浓雾，恢复蓝天，让整个空间充满阳光。于是生活就会恢复往常的样子。该上学上学，该上班上班，为了过年回家抢票，免不了继续惦记年终奖金的厚薄。只要明天，生活就会恢复原状，你我就不再有心情倚着窗子欣赏这朦胧的雾景。<br/><br/>入睡，醒来。一切仍是雾蒙蒙的。天气预报中的大风不见踪影，城中的雾气反倒加重了。凭窗眺望，对面的楼房已经被雾霾吞没，地面也看不清，只是偶有一些雾团在翻涌。这样的天气，还有人在打拳、遛狗吗？喧闹的城市变成了一方寂静的空间，给喜欢独处的人多留一天享受。<br/><br/>至于那场预告的大风，也许要延迟到明天了吧。<br/><br/>雾里的日子静悄悄地流逝，风却始终没有消息。天气实况说现在是微风，也不知是真是假，楼下的树枝也完全看不到了。浓雾渐渐侵入屋子，室内的灯光变成一片惨白。好在屋子里的陈设都很熟悉，小心摸着走，即使看不清也会不被门框撞伤。有些人天生就是盲的，用一根盲杖探着走路。我们也行。借助盲杖和手电筒，去超市搬了很多食品回来，足够吃到雾霾退去了吧。<br/><br/>工作的事情就不要想它了。在这间外包公司，有项目时就是大爷，没项目时就是孙子。还把我发配到十几公里远的地方去上班。现在怎么样？交通瘫痪了，手机也没信号了，我只能看到三米以内的世界。这里有我的床、我的椅子、我的电脑，还有很多好吃的。这里有我生活中美好的东西，而那些讨厌的东西都浸没在胃酸一样的雾霾里，被它慢慢消化。<br/><br/>世界早已没有声息，网络也断了。电灯开与不开也没有多大分别。睁开眼，只有一片半明半暗，永远感觉不到光源在哪。雾霾不仅仅阻断了视线，连身体也能感到它的存在。空气的粘度在增加，像一锅粘糊糊的玉米面粥，举手投足都需要多费一番气力。幸好我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只是静静地耽在那里，浅浅地呼吸。我感到周围的空间渐渐厚重，产生了浮力，于是我的身体变得轻了，坐上一整天也没有一点疲劳。<br/><br/>我的进食也在减少，因为实在不饿。似乎这粥一般的雾霾是富含营养的。我把自己展开，通过皮肤吸收它的营养，从中品出细微的玉米饼的焦香。营养渗入我的身体，我也渗入雾中。我感到自身变得前所未有地庞大，房子也关不住我，使我可以延伸到无限的空间。<br/><br/>昼夜更替早已停止，时间似乎也不再流逝。我飘浮在雾里，与雾融为一体。没有光，没有声，但我的触觉变得空前发达，身边飘过的每一个分子都不能瞒过我的神经。我细细地抚摸着，辨识着。春节可能不会来了吧。即使到来也没有人放炮，至少我没有摸到多少二氧化硫。<br/><br/>我能够到很远的方，应该远远超出了日常看到的范围。但我完全触摸不到以前的世界。我的椅子不见了，房间不见了，连对面的楼宇也找不到。我摸到各种各样的分子，将逐一它们识别，再记录下来。渐渐地，我学会用简单的分子拼接成复杂的化合物，或者将复杂的拆为简单。我发现许多长长的碳链，可能是我身体的残留，我把它们拆散。我用这些原料拼接成一些新奇的东西，机器或者怪兽，再将它们一一拆解。<br/><br/>实在无聊，还有睡眠。在雾中原本没有醒睡之分，但我可以停止思维，过段时间再打开。我无法度量时间，也不知会在何时醒来。即使长眠不醒又有什么可怕？只不过每一次最终还是醒来了。<br/><br/>入睡，醒来。<br/><br/>迎接我的是一股强烈的刺激。我知道它是什么，但我说不出来。因为我早已淡忘了这个词汇。这种刺激强烈、疼痛、迅猛、灼热、震撼，我不知道还能怎样形容它。我无处躲避。<br/><br/>光！我终于想起这个词。<br/><br/>光是太阳发出来的。天上阳光明媚。<br/><br/>阳光照亮了大地，地上有很多乱动的东西。是人？是车？我追索着早年的记忆，试图重识那些细枝末节。城市启动起来，似乎和旧时一样，却又颇有不同。街道、房屋都很陌生，人，更是连半个见过的也没有。这是什么地方？是我原来生活的那座城市吗？<br/><br/>我浮起来，看到更广的区域，依然没有一个熟悉的地标。再升高些，看到城市的全貎，更多的城市，直到海岸，却看不出这是大陆的哪一部分。世界恢复了旧日的运行，却已不再是我的世界了。那么我呢？<br/><br/>我也不是昔日的我了。我飘在空中，随着气流载沉载浮，很宽广，也很稀薄。我收集着身边的分子，让它们成为我的组分。我不断积蓄自身的力量。等我准备充足，就沉到地面上去，侵入城市，遮蔽光线，吞噬空间，伸进人们的身体，扯断那些繁复的碳链。让他们从烦扰的生活中解脱出来，与我一起，获得自由。[edit]2013-01-30 20:43:20.770382[/ed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