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角作品
2002-10-26 14:2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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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沟流月去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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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使命》——大角 [独家连载,请勿转贴]
2002-10-26 14:25:37
<br/><br/> 引子<br/> <br/> 这是一个喧闹的城市。<br/> <br/> 站在任何一个窗子前(我们完全可以把窗子当成商场橱窗中成行的超平纯平电视机显示屏),路冶都能看到街上那些次第明灭的霓虹灯,太空水,超强DVD,天然植物精华,精选宫廷秘方,把一个个五色斑斓的光圈弹入室内;高架桥上,车流潮水一样起伏,宝马,奔驰,红色的法拉利,它们穿行而过的疾风摇动着道旁低矮的灌木;穿着性感时髦的靓女帅男在时装街上比肩摩踵,他们叼着香烟,旁若无人地坐在露天酒吧座上放声大笑;浪漫的故事总是在露天咖啡座和海滨道上发生,但那其中并没有他的故事。这个城市和他到过的其他任何一个城市有什么区别吗?<br/> <br/> “没有,”路冶对着镜头说,“而且这他妈的和也我没关系。”他转过身行走,我们可以看到他在镜头里越来越小,带着与我们格格不入的落寞神情,仿佛这只是不值一顾的蛮荒沙漠,仿佛他只是个背着行囊不经意间路过此地的流浪过客。<br/> <br/> 现在我们可以回过头来疑惑地问问自己了,我们确实生活在此时此地吗?如果不是,那我们又在哪?那么,那么。你低下头来,好奇地问,那么路冶的世界又在何处呢?怎么,我们不是正在注视着它吗,那里面正在一幕幕地上映呢——真有这样的地方吗?一个如此窄小幽暗的空间中,有如此多的神魔、枪手、侠客、仙子、火焰和激情……(不,不,我发誓,那张长着马脸的苍白汉子急切地辩白,我他妈的和这一切没有关系。轰隆一声,他的脑门被炸得四分五裂了;真相是什么,真相是什么,光头的黑脸大佬低头说,我猜你一定觉得,象爱丽丝梦游到了仙境;如果我死了,你不要为难他们。衣带上斜佩着两柄刀的没落武士疲倦地挥着手,对着站在对面的敌手说。我会的,我会的,现在,过来吧。他对面的年青人挥舞着水一样泓亮的白刃,因为压制即将到来的激情而嘶哑的嗓音低声说道。现在,来吧。)<br/> 有吗?<br/> <br/> <br/> 第一章 季节到了<br/> <br/> <br/> 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叫嚷着闯进了办公室,一架纸飞机飘飘忽忽地落在路冶的桌上,那是一个信号,宣告着下班时间的到来。大人们一起吐出嘴里的茶叶渣子,放下手中的报纸,匆匆收拾东西,粗门大嗓地呵斥拿粉笔乱扔乱掷的孩子。粉笔落在了办公室主任光溜溜的脑门上。他们提遛起孩子奔赴菜市场而去。<br/> <br/> “ 你的杂志。”老孟过来说,把一本电影杂志和几封信扔在路冶的桌上,他走出门的时候顺手把灯拉了,于是办公室沉浸在一片朦胧的灰暗调子里。路冶看了看信封上铅印的地址和姓名,没有拆它们,把它们叠成一摞,收入抽屉中。那本电影杂志的皮已经被翻破了,里面夹着的大幅海报还在,路冶展开了它,就看了一张美丽明媚的脸。布鲁兹·雅利,性感轻佻的电影宝贝,金发披散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她的神情中仿佛带着一丝挑逗意味。“怎么了,不来认识我吗?”她在黑影中对路冶轻轻开口说道。<br/> <br/> 有人在外面喊:“喂,打卡机要关啦。”路冶冲海报耸耸肩膀,“你看。”他说,“总是有其他事。”把海报和杂志折起来揣入裤兜,冲出门去。<br/> <br/> 在等电梯的时候,他又碰到了隔壁办公室的年轻姑娘,她束着马尾,穿着运动短外套,白色短袜和耐克鞋,露出健康硕长的大腿,提着一个网球包,仿佛一个运动健将。“不去打球吗?今天是周末啊。”她冲他友好地微笑,问道。<br/> <br/> “不了,还有事。”路冶有些慌乱地回答,不自然地把头扭向一边,仿佛在观察电梯里的其他人。每天这个时候,这些钢铁框子里总是挤满了疲劳的人。他们夹着公文包和手机,夹着网球拍和音乐会的请柬,所有的人都很忙。每个人都在圈内,好女孩都在圈内,而他仿佛被遗漏在一切之外。这不是他的生活圈子。<br/> <br/> “我仿佛永远也无法融入这种状态中去。”路冶对田勇说,“我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我自己也不知道,它已经被世俗的东西象潮水一样淹没啦了。就象米兰·昆德拉说的那样,‘生活在别处’,我找不到它。”<br/> <br/> 田勇也许是路冶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好友了。可是他也很忙,他着急去参加一个网友聚会,“不可能每次都遇到恐龙的吧?”他悲叹着说,“我这次会成功的——你知道吗?你的问题就在于你喜欢的东西缺乏交互性,它只是你一个人的世界,有时间到我们站点来聊聊天吧……我们那新来了个‘蓝胡子哈罗德’,据说是个漂亮美眉呢……”<br/> <br/> 田勇提着他的手提电脑和蓝牙手机在大厦的阴影里跳上一辆出租车,摸着黑跑掉了,把大楼的影子擦出了一溜火星。现在只剩下路冶一个人无聊地站在灯红酒绿的街上。他站下来吸了一口带着汽车尾气味的空气。这个城市的私人汽车将很快超越200万辆,这证明它的喧闹、拥挤和繁忙已经成为一种气质,让喜欢步行的行人走在街上感到局促不安。<br/> <br/> 也许是到达这座城市不久的缘故,每一次漫步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路冶都会产生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一切就象一种幻像,它们随时随地都会从他眼前消失。<br/> <br/> 远处的霓虹灯不停闪烁,人行道上走来几对情侣,依偎在一起喁喁私语。不知为什么,是这个城市天生如此吗?晃动在他眼前的女孩总是漂亮得过分,就象在电影中一样,每一位演员,即便是配角也很漂亮。这进一步加强了他的虚幻感,让他搞不明白这是否就是生活。<br/> <br/> 一个女孩从后面穿过来,擦过他的肩膀。她穿着一件夺目闪烁的亚麻色短裙,踩着细编带的高跟鞋,长得很漂亮。路冶觉得她的眉眼酷似那张海报里的女演员──布鲁兹·雅利。为什么不可能是她呢?她转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挽紧了她身边那位衣着笔挺的男士,伸展着活泼优雅的长腿走开了。在路边的橱窗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形象,又高又瘦,两手插在兜里,落寞无聊,脸色苍白,头发仿佛刺猬一样竖在头上。<br/> <br/> 他拐了个弯,沿着静悄悄的公园西路向前走去,又闪进了一道黑暗的巷子。一条暗绿色的、岸边堆满了垃圾的河陪伴着他,一种陈旧的、百年之前的气息从河里浮起来。这儿仿佛是被都市遗忘的另一片地域。<br/> <br/> 当然啦,太黑的地方也不能去,那儿有小偷,扒手和打闷棍的强盗。于是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br/> <br/> 一道红色的广告灯正打在湿漉漉的街心上,仿佛一道指引方向的箭标,箭标直指一栋三层高的破旧洋楼改造成的“一千零二夜新新影剧院”。<br/> <br/> <br/> 不管天色多暗,额头上永远架着那付墨镜的胖老板正坐在“新新影剧院”前的躺椅上,手里提着他的老青岛,他是个从摇滚的一代中挣扎出来的半成品中年人,已经把长头发剪成了短板寸,刮得光光的下巴分成三层叠在一起。他喜欢翻着眼睛,露出下眼白看人,还是那种喜欢坐在屋顶上冲邻居阳台上吐唾液的那种人。霉雨天里,他的屁股就老是会沾满瓦片上的黑泥。看到路冶过来,他翻起眼皮看了看他,露出黄梅季节里难得一见的笑容:“新片子,绝对好故事。你啊——老规矩,八折。”<br/> <br/> 路冶环顾四周,只有远处一位老头骑着单车的身影滑过,河里还有一声响,考虑到河里的泡末丰富程度,那不可能是鱼在响应。他无聊地吹口哨,揪了阵头发,终于还是隔着桌子在胖老板对面坐下:“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每次经过,你就有新故事?”胖子把一根手指塞进嘴里,响亮地咂了一下,然后抽出它在夜空中点了点头上闪亮的招牌:“一千零二夜——比天方夜谭还多那么一夜。你去打听打听,在这区谁不叫我山鲁佐德*?”他把一叠单据隔着桌子扔了过来,“也是老规矩,你先签了吧。这是自愿参加单,放弃责任单,保险单。”这位有个两百斤重的啤酒肚的山鲁佐德收好路冶签完的单和一百元钱,扔过来一根铜钥匙。<br/> <br/> “哥们,自己进去吧,203房,B铺。我马上上去招呼你。”<br/> <br/> 路冶接过钥匙,顺着摇晃黑暗的木扶梯上了二楼。黑暗的楼梯上堆满了危险的什杂物品,一个罐子顺着楼梯滚了下去,他的脚下什么东西的碎片在咯吱作响。每一次他都要签那份保险合同。据说现存的虚拟影院都还未拿到营业许可证,实际上虚拟电影技术还在进行BETA测试呢。但它的模拟测试版早已流传广泛。网络是天堂也是个大邮局,它让一切吸引人的东西在里面流通,如同无法收拢的桃色新闻和污水一样四处扩散。路冶很怀疑胖子拥有的亲历电影联结程序很可能是一个非法下载的TEST版本。<br/> <br/> 危险吗?总有点。胖子说:“不比你决定去追哪个漂亮姑娘更危险。”那个姑娘卷走了他的二分之一财产,还让他剩下的财产在一场官司中消耗殆尽。<br/> <br/> 他跨过了一道走廊,两侧都是黑着灯的屋子。里面也许空着,也许躺满了人。有时候他有一种冲动,想走入这些屋子去看个究竟。看看那些和他一样喜好这地方的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可是害怕失望的情绪总是让他及时收住脚步。<br/> <br/> 房间里很暗,装修得颇有点解构风格。阴暗的射灯灯光打在几张海报上,当然了,还是布鲁兹·雅利,性感猫咪,电影宝贝,她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宽大极了的白衬衣,歪戴礼帽,露着光溜溜的大腿,盘坐在式样古旧的扶手椅上,冲他微笑,抛媚眼。路冶关上消音门,仿佛进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深洞。他上下打量屋里熟悉的唯一的家什,那具黑沉沉的棺材一样不祥的长方形怪家伙,仿佛来自吸血鬼的一个暗夜引诱,“有多少人愿意成为吸血鬼?”达库拉伯爵从箱子后面探出头来说,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挤皱了他那英俊的面容,露出了一小点獠牙。<br/> <br/> “来吧。”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吓了他一跳。“是时候了。”他说,冲他挤了挤眼,小小的眼睛在射灯下发亮。他斜披了一件白大褂,挽着袖子,露出满是毛的胳膊,不象个工作员,倒像位屠场里的大师傅。他轰隆一声推开镶嵌着“梦工厂制造”铭牌的箱盖,路冶分明看到一股云气从中蒸腾而起。“梦工厂,多好的名字啊,”胖子感叹说,“它盛装着一个巨大的梦。亲历电影。21世纪的新玩意儿。”<br/> <br/> 是啊,新玩意儿。这个世界总是出现新玩意儿。它们在不断地冒出来,以提供给那些白天在单位招尽了白眼、受尽了气的疲惫之徒使用。弹子球,保龄球,高尔夫,桑拿隔靴搔痒,网络,虚拟美人,电击按摩太不够劲,足球,电视,休闲杂志门都没沾,只有亲历电影,惟有亲历电影,才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告诉我,你有想过吗?你有想过吗?紧贴着冰冷的枪托,轻轻地扣动扳机,鲜血飞溅,头颅旋转着飞上天空……你有想过吗?一个翩若惊鸿的回眸,一个让你心痛的微笑,你的心马上就要跳出胸腔,摘下那枝奥斯曼土耳其帝国鲜红带刺的玫瑰……你有想过吗?国王朝你点头,泓亮如水的利剑轻点在你的左肩右肩和额头上,踏过那些玫瑰花瓣,你经过凯旋门,接受那潮水般的欢呼……你有想过吗?<br/> <br/> 不,不要虚拟现实MUD,在MUD中,这些场面只能发生在最后,一步登天并不容易。你在里面必须拼命想着练武功,它只能帮助你成为机器人;你还得整日价想着赚钱买法宝,它只能帮助你成为一个以算计为荣的守财奴;周围不是傻呵呵的NPC*,就是时刻想捅你一刀的PK*,它只能帮助你成为一名神经质的迫害妄想狂。享受结果还是享受过程。这就是MUD和亲历电影之间最大的差别。<br/> <br/> 唰地一声,一条白布被抖了开来,挡开了路冶的所有妄想。屠夫山鲁佐德把它铺在棺材底部,仿佛在准备一次大餐。他回过头来对路冶温柔地微笑。“好了。来吧。在这躺下。”<br/> <br/> “山鲁佐德。”<br/> “什么?”他说。<br/> “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故事?”<br/> <br/> “啊,当然,”他微笑着说,“好片子啊,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交流器里联上它——《使命》,两小时内紧张点高达40个,多重线索,开放式结局……我不能透露太多。”他诡秘地笑着,补上了一句,“这是我们的职业道德。”<br/> <br/> “好啦,我知道你们的道德,”路冶爬入箱中,他仰望着那三重下巴,苦恼地说。职业道德,毫无疑问,除了经常喝醉和走神之外,胖子是个绝对敬业的老板。“问题是,上次那个开放式结局让我在里面蹲了好几年的监狱。我似乎被卡在那儿了。”<br/> <br/> “小差错在所难免,但它几乎不可能连续出现。”胖老板毫无负疚之感地说,“小老弟,那次纯属意外,意外……我正好到外面招呼客人去了。今天我一定亲自监控,一出事我就把剧情给你改回来,保证不脱离主线,怎么样?”<br/> <br/> 路冶做了个手势,表示听天由命。他躺了下去。无数密集的气柱从箱子底部吹了出来,他漂浮在这层柔软的气垫上。<br/> <br/> 亲历电影摆脱了亲历电子游戏使用的传统虚拟现实电子交互模式。在网络MUD中冲锋陷阵的玩家杀手们,还是得穿戴着头盔式立体显示器,三维音响输出装置,数据手套和数据衣。每做出一个动作实际上还需要玩家肢体语音的直接参与,例如,你在游戏中弯腰拾起一支羽毛,然后抬头仰望,那么玩家也必须做出一个弯腰拾取的动作,通过数据衣和数据手套把参数输入电脑,与此同时,电脑还必须头部跟踪传感器来判断头部运动的方向,当你抬起头时,就显示出天空景象和那只鹰,鹰屁股上正好少了一支毛。<br/> <br/> 而亲历影院的主要设备则是这只37度恒温感官丧失箱。感官丧失,正如这个怕人的名词所言,它会剥夺你一切本体感受器的感觉——光、声和温度方面的知觉,取而代之的是电脑通过电子脉冲刺激大脑直接产生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你脑活动也会被一一截获,反馈到电脑中枢中去,再产生与之相应的脉冲流,告诉大脑发生了什么。换而言之,电脑和你的大脑合伙蒙骗了你。<br/> <br/> 胖老板坐到椅子上,在眼前的仪表盘上一阵忙乱,他说道:“今晚通道可真够挤的,幸好我早预定了一个空频道。准备好,我要送你进去了。”他把手放到一个红色按键上。<br/> <br/> 路冶点点头,想了想,毕竟有些害怕,于是叫道:“喂,等一等——再漏一点剧情给我吧,一进去找不着北怎么办?”<br/> <br/> 胖子一脸鬼笑,他挤了挤眼:“你放心,里面绝对没有北——混乱之极,混乱之极。有坏人捣乱,要小心;有女孩,甜得象哈瓦那雪茄;有酷车,开起来真爽……还有杀手,哎呀人物众多,头绪繁杂,总之,你要记清楚了,没几个好东西,都是坏种——话又说回来了,你眼带桃花,也有那么一两个贵人相助——哈哈,总而言之,先兜了底就没意思了……”<br/> <br/> 路冶还要说什么,但胖子把墨镜往下一推,很酷地说道:“Good luck!”飞快地压下了红键。一团暗影移动过来,笼罩住他。他咽下了一句骂胖子的话。他知道,新世界就要来临了。虽然也算是个常来常往的熟客,但每一次新的进入,依然会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他闭上双眼,全身放松,享受另一个世界逼近而来的喜悦。<br/> <br/> 狂欢的季节到了。<br/> <br/> <br/> 第二章 谷中舞蹈<br/> <br/> 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路冶觉得有些冰冷的东西不断敲打在他的身上。“到底到了没有呢。”他嘀咕了一声,睁开双眼,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可他明白这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了。他发觉了那些不断敲打在他身上的是些水珠,或者说,是倾盆的大雨。一瞬间里,他有些糊涂,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是躺着还是坐着。按照现代电影的叙述手法,它不会预先告示你什么,从影片开始,一切都要靠推理和直觉来前进。<br/> <br/> 路冶努力睁大双眼,想搞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如果是惊险片,那么在开头等待他的将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刺激场面。杀手或者怪兽都有可能。小心提防啊。也许是杀手加上怪兽。他晃了晃头,突然觉得整个人都晃悠了起来。一个声音在他耳朵里叫道:“Look Out!”路冶几乎回了他一句网上的国骂——我靠,心里头把胖子恨之入骨。当然啦,LOOK OUT是句英语,连翻译都没有,胖子还胡吹什么进口大片,其实却是非法连接上的服务器。路冶对没有翻译倒是不怵,交流不成问题,因为大部分的数据是以形象化符号直接传递给大脑的,世界与他融会贯通之后,语言的篱筢就会被弃置脑后——胖子的作法只是大大增加了停留于此的危险性,路冶悲叹着想,现在危险度等于决定同时去追三个漂亮女孩啦。<br/> <br/> 路冶眨了眨眼,甩掉眼眶里的雨水,模模糊糊地看到一道灰色的轨迹在他的视野里伸展,他惊讶地发觉自己整个人正平挂在一根粗大的钢索上,下面黑黝黝的看不见底,仿佛是个深谷。夜色很浓,狂风扑面,豆大的雨点直往他的眼睛里钻。<br/> <br/> 在黑暗的水中悬吊在不见天地的混沌之中,这就是开端吗?路冶终于服了胖子,他放弃了努力,开始跑神:那么,世界是如何开始的?行于水上的灵从何而来?如果从来没有光,他了解光是什么吗?<br/> <br/> 雨水顺着他发烧的额头往下流淌,他扶住头上的钢索等待了一会,等一些基本的数据流写入自己的大脑。脑子里渐渐清晰起来,路冶正在进入角色,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在梦里想起了前世的记忆。他伸展了一下他的胳膊,它在夜色中隐约可见,那是只陌生的强健的手;他眨巴了一下他的眼睛,它们还有点发涩,然而它现在得敏锐坚定啦;路冶没办法看一下自己的心,要知道,他现在变得坚强镇定,充满信心了。这一刻,他成熟起来了——只是过了三秒钟,他已经是一位身经百战时刻准备着拯救世界的职业特工了(我们已经通过好莱坞认识到,这种人在美国比比皆是)。<br/> <br/> 他拥有了一些新的记忆,新的生活,新的历史。除了依然存在的一点儿自我意识,现在他已经开始忘记那名周末独自在街头踯躅的城市小职员了,嘁,路冶是谁啊?他将开始全心全意地享受新世界给他带来的乐趣。他付了钱,签了字,所以这个世界属于他所有了。<br/> <br/> 路冶飞快地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装备,轻轻地吹了声口哨。真不赖啊,要拯救世界,好装备总是必不可少。他想着,伸了伸手,从额头上拉下一具夜视镜,暗绿色的荧光顿时充满了视野。他看到前方晃晃悠悠的钢索上还有一位全副武装的人,他立即反应过来,那是他的搭档,埃德·哈里斯,刚才在耳机里提醒他小心的人。哈里斯正扭头向他看来,路冶微微一笑,冲他翘了翘大拇指,示意一切正常。他放开吊带的滑轮,向前滑去。背景知识正在轻快地注入他的脑中。这儿是犹他州东部麦克穆朗山脉中的一条大裂谷,头上是3千米长的高空缆车滑索,在滑雪季节,这会是一条繁忙的空中通道。但是现在,充斥在山谷中的,只有呼啸的山风和瓢盆大雨。夜色之中,危机四伏。<br/> <br/> 哈里斯突然停止了移动。他向后竖起手掌。路冶放慢了下滑的速度,在快接近搭档的时候刹住了滑轮。在这里,越过前方那排高大的雪松梢尖,能看到一块林中空地灯火通明,数十辆警车顶上的蓝白灯光闪烁不已,一架黑鹰直升机正在低空盘旋。他摘下夜视镜,看到几道探照灯柱的焦点——一个孤零零的缆车车厢。哈里斯悬在前面空中,他举起了红外望远镜,“He is that.”他在耳机里轻声说,“活靶子。”路冶听懂了他的话,情况越来越好啦。<br/> <br/> 路冶摘下肩上的狙击步枪,被雨淋过的枪把又湿又滑。同样是梦里来的知识,他很熟悉手中的武器,操作自如。这是把PSG-1专业反恐怖狙击步枪,有效射程800米,装置ZF6× 42型光学瞄准具,自带消音器,所有的机件经过的特殊设计都是为了达到一个目标——长射程精度射击。他打开微光瞄准镜的保护罩,把枪抵在肩上,透过瞄准镜向前看去。车厢里晃动着几个人影,他们若隐若现。路冶慢慢上移瞄准镜,看到了车厢顶上那个黑色的侧影。<br/> <br/> “好啦,让直升机上来吧。”哈里斯对着话筒轻声说道。那架黑色直升机开始哀鸣着爬升,仿佛一架巨大的上升的管风琴,它掠过雪松的梢尖,径直朝缆车扑了过去,用它那令人恼火的眩目的探照灯光直射到车厢里头。现在从带着十字线的瞄准镜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名哨兵了,灯光照亮了他那张紧张苍白的脸。他紧握着一把AK74,蹲坐在车厢顶上,神情慌乱地盯着那架直升机。车厢里的人注意力也一定都被那架嚣张的直升机吸引过去了。这正是路冶他们想要的。<br/> <br/> 桨叶卷起的风晃动了滑索,雨点不断地泼进路冶的眼里。哈里斯在耳机里轻声问道:“杰克,行吗?”当然行,路冶在心里咬着牙说。虽然他还有一点漂浮感,仿佛一个气球,漂浮在这个世界的上端,无法完全沉入它——但他仍将拯救世界。十字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滑过。他屏息扣动了扳机。看到目镜里爆出一蓬血花,子弹穿进了哨兵的头颅,打得他向前一仰,但是没有倒下。干得棒极了,车厢里的人不可能发觉。哈里斯向他翘了翘大拇指,松手让自己滑了下去。<br/> <br/> 他们很快松开了吊带,悄无声息地站到了缆车顶上。哈里斯轻轻地把死人放倒,他小心地让弹孔朝上,并且把一个绷带包扎在了上面——不是要救治这位死人,而是不让流出来的血很快地滴下车顶。当然不需要怜悯,路冶告诉自己,死去的人都是没有真实生命的电影人物,而且他们是坏人,所以他可以毫不留情地打击这些坏角色,就像上帝把怒火降在所多玛一样。他觉得自己挺酷。<br/> <br/> 直升机腾空而起,灯光照亮了飞舞的雨丝,他们能看到驾驶员那张绷得紧紧的脸。他瞧车厢顶上忙碌的路冶他们就像瞧秃头上的虱子一样清楚,但他却望都不望他们一眼,仿佛他们就象空气一样透明。<br/> <br/> 车厢里的恐怖分子在冲着外面大声叫嚷,一名狂躁不安的家伙冲直升机扫了一梭子,子弹打在防弹玻璃上乒乓作响。黑鹰驾驶员冲着话筒说了一句什么。直升机很快拉起机头,侧身下滑,消失在夜空中。随着轰鸣声的远去,缆车上又恢复了一片黑暗。<br/> <br/> “抱歉,”耳机里传来地面指挥官的声音,“目标反应强烈,我们只好让直升机暂时撤离。下面靠你们自己了。”<br/> <br/> “我也要发火了,”哈里斯在耳机里悄声细语,“那灯太亮啦,简直比得上佛罗里达的太阳。可怜的人儿,他们就没想到带一瓶防晒霜上来。”<br/> <br/> 路冶对哈里斯的幽默置之一笑,英雄总是要在危险时刻说几句笑话的。他重新戴上夜视镜,飞快地在缆车吊钩上检查了一下。<br/> <br/> “狗屎(这是惊险片中的关键词之一),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麻烦得多,”哈里斯幽默过了,开始忙自己的活,“这是什么?”他苦恼地咬着手指,“哦,这又是什么?灵敏炸弹?它总是很讨厌拆弹专家。我不想碰它。你要相信我,只要轻轻一碰,它就会给咱俩一人一脚,我们会比那架黑鹰更快落到地上的。”虽然这么说,路冶却看见他粗短的手指在那些缠绕的线圈里头飞快地动来动去。<br/> <br/> “没办法拆除吗?”他蹲在湿漉漉的车顶边缘,慢慢地探出头去,注视着下面的动静。为了防止狙击手狙击,恐怖分子把车厢里唯一的一盏灯打碎了,他们蹲在车厢地板上,神情紧张。借着夜视镜,路冶还是清楚地看到了车厢里的情况,车厢里有三名枪手,他们都低着头蜷缩在窗户边上,其中两个家伙正在互相大声叫嚷,不知道他们用的是哪国语言,听上去,他们象是在互相埋怨。另一名恐怖分子紧贴在一个角落里,不时神经质地拉着枪栓,还狠命地啃他的手指头,看他的神情,仿佛正希望自己远在千里之外。他慢慢地转出头去,看到了那名人质。<br/> <br/> 恐怖分子犯了一个错误,他们远离了人质,让她独自呆在车厢中间。看来,他们以为吊在半空中很安全,警车的威胁仿佛遥不可及,需要注意的只是直升机。错了吧,路冶蹲在车顶上觉得自己很酷地想,危险往往来自你认为最安全的地方。<br/> <br/> 人质看上去累了,她那张经常在电视上出现的脸现在显得又老又皱。路冶在电视上看到过她(当然是他的新记忆告诉他的),那时候,她有一双锋利的绿眼睛和一张尖酸刻薄的嘴。即使是现在看过去,他想,她还是象那种无事生非,斤斤计较的女人。<br/> <br/> “我能设法让它延迟十秒起爆,”哈里斯说道,“只能做到这一点了。”他回到路冶身边,缓缓伸出头去看了一眼,“他们看上去好像很疲惫,和那个女人呆足了三天,真够难为他们的。”<br/> <br/> 路冶咧嘴一笑,伸出两个手指,低声说:“九点钟方向。由我下去。”<br/> <br/> 哈里斯不满地哼了一声:“为什么总是你?”<br/> <br/> “啊,啊。”路冶说。那是一个魔咒,他们永远永远也不能说出真相。曾经有人试过,结果电脑塑造的电影人物失去了控制,还引起了场景程序混乱导致严重的逻辑锁——那位勇敢的拯救迷途者的先知被困在了一个场景里,每次他吃完那只大号上校汉堡,刚舔完手指打完嗝,走到店门口,只听得唰地一声又回到桌子前,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纸袋——他还得再吃一遍那只倒霉的汉堡。“1年了,现在那家伙没准还在体验肯德基的欢乐套餐呢。”胖子悲痛地说,眼中噙满伤心的泪水。路冶不太信他的话,觉得他是怕麻烦而故意吓唬他。<br/> <br/> <br/> 既然他无法透露玄机,因而也就无从回答这个问题——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电影,哈里斯,你是个虚构人物——他不能这样说。不过路冶相信电影公司对这个问题做过一些改进,他就曾经拐弯抹角地提过些问题,然而电影人物无一例外狡猾地避开了它。<br/> <br/> <br/> 现在,电影人物哈里斯不再罗嗦,他和路冶一起松开腰上的绳索,把扣锁分别搭在车厢两端的钢架上。路冶放下长枪,从肩下的枪套里抽出那把44黑鹰马格手枪。这把枪由德国史坦· 鲁格公司荣誉出品,不但威力巨大,声响也大得吓人。使用者多半是那些冷酷无情,爱以枪代口说话的人──正合路冶之意。他和哈里斯拉下头套,只露出嘴和眼睛在外面,这是为了增加威慑作用——在黑暗中,头套比枪要更为可怕。<br/> 他们在车厢顶上侧身躺下,相对而视,雨水不断地泼打在他们的身上。哈里斯缓缓张口,作出了“One”的口型,然后是“Two”,路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哈里斯作到“Three”的时候,他们同时猛地一推身下的钢板,倒悬着滑了下去。<br/> <br/> <br/> 谷底那些晃动的灯光迎面扑来,仿佛就在眼前。搭扣在车顶上“当”的一声扣紧了,路冶向下滑动的身子猛地停了下来,正好停在两个满脸惊惶的恐怖分子面前。隔着满是水珠的车厢玻璃,他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没刮干净的脸,因为用力握枪而发白的指关节。<br/> <br/> “晚上好呀!先生们,”他说道,“一个惊喜。”他扣动了扳机,巨大的枪声在山谷中轰鸣,碎裂的玻璃满天飞舞。有一枪正中一名恐怖分子的眉心,打飞了他的半个脑袋;还有一枪打在另一名枪手的胸部,在枪弹的猛烈打击下,他转了半个圆圈后才倒在了地上。<br/> <br/> 在玻璃碎裂声中,他还听到了从对面传来的另一声枪响,那是哈里斯那把昂贵的小型点22柯尔特伍兹曼的枪声,照他的说法,他喜欢用文雅一点的方式。<br/> <br/> 一秒钟不到的工夫,车厢里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透过满是玻璃茬子的窗户,路冶能看到哈里斯吊在另一边晃荡。他冲路冶打了一个“A”的手势,翻身爬上了车顶,开始呼叫直升机。<br/> <br/> 路冶把枪塞回枪套,放松绳子,小心翼翼地避开碎玻璃渣,爬进了车厢。随着他的动作,车厢摇晃起来。他看见那位部长脸色煞白地缩在一边,即没有哭也没有大声尖叫,这倒也不叫人意外,一般来说,人质到这地步都会吓傻了。<br/> <br/> 路冶晃晃悠悠地穿过车厢,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去,哎呀,又是老一套,拯救世界多么轻松。他呲着牙,美滋滋地说:“部长阁下,现在安全了。直升机马上就到,会把您送到最近的医院……”<br/> <br/> 那女人没有回答,她的眼睛直楞楞地穿过他的身体瞪着前方。路冶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股凉气,仿佛看到胖子在得意洋洋地冲他摇头,嘿嘿,刚开了个头,你就掉到陷阱里了吧,还得我来救你,把你放医院里如何,还是荣军所?去你的吧,他喊道,挥手把胖子赶跑。那么陷阱在哪呢?他闪电般地拔出枪来,转过身去,看见被打飞半拉脑袋的那名恐怖分子已经半爬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向某个方向扑去。他的目标不是路冶,这更让路冶头皮发炸。他冲着对方把枪里的子弹全打了出去,可是那家伙还扑到一具同伴的尸体上,抓住了一个什么东西并按了下去。<br/> <br/> 哈里斯在车厢顶上狂吼了起来:“炸弹警报,撤退!立即撤退!”<br/> <br/> 那十秒钟原来用在这。路冶苦恼地想道,哪位戏剧家说的,既然戏剧开头提到了一把枪,那么这把枪就一定会被用到。所以啊,哈里斯既然提到了10秒钟,那么这10秒钟也就一定会出现。他甩掉空枪,一把抓起瘫倒在地的部长夫人,把她拖到窗前。应该离开车厢,到缆索上去,他疯狂地想着,可是哈里斯说过,那玩艺儿威力巨大,会把缆索一起炸断的。直升机正在迅速赶来,还有几秒?八秒?七秒?来不及了。他狂乱地想,还有一条退路,还有一条——这儿是双行缆车索道!<br/> <br/> 他飞快地翻上车顶,然后从车厢顶上探出头来,冲下面喊道:“把手给我,快,部长阁下!”<br/> 哈里斯在他身后吼道:“见鬼,你要干什么,她太重了,你拖不动她!”<br/> <br/> “上另一根缆索去,快,哈里斯!”路冶也冲着话筒吼,一边从身后的皮带中抽出一把式样古怪的鱼枪,一边催促下面那位还在发呆的夫人。她终于把打摆子的手伸了过来。他抓住了它。<br/> <br/> 哈里斯已经掏出了他的鱼枪,对着二十英尺外另一根缆索发射了。带倒钩的鱼叉穿过缆索,并在上面绕了两圈缠住了。他拉紧了系在鱼叉尾端的长索,向空中荡了出去。缆车猛地晃了一下,那个女人的手从路冶的手中滑了出去。哈里斯说得对,她确实太重了。他再次伸长手臂去够她的手,汗水混杂着雨水不断地冲进他的眼里,哈里斯在远方喊道:“快跳!JackNife,跳啊!”<br/> <br/> 路冶抓住了她的手,将那女人从车厢里拖了出来,抱住她向漆黑的夜空跳了出去。<br/> <br/> 就在这时,车厢在他们后面猛烈地炸了开来,火光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山谷,尖锐密集的碎片刺穿了纷飞的雨幕,一条飞舞的断缆从他们的身边呼啸着擦过。有人在路冶的耳边尖叫,让他的耳朵很不好受。他在空中扣动了鱼枪的扳机,鱼叉滑出一道弧线,向另一道缆索飞去。它从缆索上方擦过,好象已经错过了缆索,可是地球重力拽住了它,把它拉了下来。绷直的长索拌到缆索时猛地一折,在上面绕了几圈。<br/> <br/> 路冶和人质下坠的趋势被突然地拉住了,右手的重负几乎让路冶窒息。绳子在缆索上发出碜牙的摩擦声,绳端的鱼叉令人毛骨悚然地滑动着,终于,上面的倒钩卡住了。<br/> <br/> 他吁了一口长气,回头向身后看去,那儿已经没剩下什么了。底下深谷中有一团正在燃烧的火。<br/> <br/> 哈里斯正吊在在远处的绳索上荡悠,他哈哈笑着说:“嗨,杰克,你的样子不错,简直就象天行者卢克一样,帅极啦!”<br/> <br/> 路冶望着燃烧的山谷,轰鸣着飞近的直升机,还有浑身湿漉漉地吊挂在缆索上的哈里斯,忍不住放声大笑。噢,上帝啊,我喜欢这种生活。<br/> <br/> <br/> 第三章 出刀子了<br/> <br/> 人质几乎是一落地就被一大群守侯着的医生和护士抢走了。他们随后下到地面,很快被围上来的几名警察带上了一辆封闭的面包车。空中有两架直升机在盘旋,地面上尘土飞扬,到处是警笛声,对讲机的呼叫声,一团混乱,要是在老片子里,正是出片名和演员表的最好时机。路冶想着,几乎可以感觉到脚下字幕的滚动。警察们都是些年轻的小伙子,他们忙着开香槟庆贺,同时还分出了几个人带着点惊惧和羡慕地看着这两个英雄。在上车前,一个小家伙忍不住问道:“天,你们真行,哪个部门的?SWAT吗?”<br/> 哈里斯一个标准的半旋身转过去盯着那家伙说:“伙计,这可是O级机密——要是我告诉了你,就得杀了你。”年轻警察装出吓坏了的样子别过脸去。他们把门关上,开始洗脸上的迷彩,脱下身上的装备和湿衣服。从全反射玻璃的车窗里望出去,还能看到谷地中央依旧满是浓烟与火焰,消防队员和军人在尘土里忙乱地来来去去。一支激昂的进行曲在火焰上空盘旋,所有的人都露出他们白色的牙齿和笑脸。我的天,路冶说。他还在树丛中看见了两辆簇新漂亮的坦克。太过分了吧,即便是大成本电影也不该如此奢侈呀。一位少校分开人群朝他们走来,他个儿瘦高,面色严肃,整个人就仿佛一根绷紧的钢丝。<br/> “这人我见过。”路冶说。<br/> <br/> “什么?”哈里斯说。<br/> <br/> “在电影里。”路冶说,“他总是个配角。”<br/> <br/> 点烟器嗤地一声冒出了团白烟,什么东西在车厢里回旋了一下,顺着玻璃下滑的水珠都停顿了0.1秒。<br/> 哈里斯哈哈大笑,狡猾地避开了那个逻辑锁。“你是个幽默大师。”他说。<br/> <br/> 门拉开了,少校站在那儿问道:“埃德?杰克?”<br/> <br/> “我们没打算逃跑。”哈里斯说道,“看在上帝的面子上,帮我把门拉上,我正在换裤子呢。”<br/> <br/> 少校没搭理他的幽默,他用冷淡的灰色眼睛挨个看了看车里的人,把两个信封放在了地板上。“埃德·哈里斯收和杰克·奈夫收。你们的车子在转弯道的灌木里。”他平静地说完,后退了一步,拉上车门转身大步走了。哈里斯唰地一声拉上拉链,走过去捡起了两封信。<br/> <br/> “来得真够快的啊。”他说,把一封厚厚的信扔了过来。“是新任务吗?你将去哪?”<br/> <br/> 路冶接过了信,看到上面一个“O”形的红色标记,他把它展示给哈里斯看。“哦,”哈里斯悲叹了一声,“那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因为在被你干掉之前,我还想吃次火锅。”<br/> <br/> 他扬了扬自己手里的信,那上面同样有一个红色标记。“看来这次他们要把我们分开了。”他说着,把自己的那封信揣进兜里,转身拉开车门,跳了下去:“走吧,让我们去兜兜风。”<br/> <br/> <br/> 路冶和哈里斯很快在灌木丛里找到了树枝遮盖着的车——两辆民用型悍马2,样子看上去虽然不如早期悍马那么杀气腾腾,性能却要更好。“真不错。”哈里斯吹了声口哨,打开车子的引擎盖检查了一下。太阳正在山谷的一端升起,把金灿灿的阳光直射到路冶的眼睛里,让他什么也看不见。这种感觉和真实如此接近,那一瞬间里路冶突然有点迷茫。他问:“埃德,我是叫杰克·奈夫吗?”<br/> <br/> “你叫什么都行,这不关我的事。至少你现在叫杰克·奈夫。”哈里斯说,依旧避开了陷阱,“很好,没有爆炸物,却有8个汽缸。”他说,轰隆一声盖上了引擎。他转过头望着路冶。“看样子我们要说再见了,我们会再见面的。”他快乐地说道,玩笑式地冲路冶敬了个礼,跳上车子绝尘而去。<br/> <br/> 路冶望着车子的背影,心里头涌上一股数据带给他的温暖。在这个地方,在226办公室里,除了老上校,他的朋友只有哈里斯,他的代号是226G,只在哈里斯前一位。在电影里,搭档有如兄弟,他总会在关键时刻出现,拯救你于水火之中。问题是,主角的搭档通常都会悲惨地死去,这几乎是个难以避免的场景。不知道这次哈里斯的运气怎么样。<br/> <br/> “Jackknife。”路冶想。还有一点别扭。Jackknife——水手刀。一个冰冷的名字,现在他真的不是路冶了,而是一柄锋利的出鞘的刀。他上了车,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把车钥匙和一张光盘。他拈起光盘,把它塞入车内的播放器中。一个模糊的黑白人像出现在显示屏上。路冶——水手刀盯着他看,那是个黑衣服的男人。他跨在一匹马上,一顶马球帽在他明亮凶悍的眼睛上投下深色的阴影。他沉默无语,紧抿的嘴角象刀刻一样清晰。这个跨马而立的黑衣人就像一座冰山一样巨大,冰冷,充满压力。第二张照片上依旧是这个男人,他老了一些,照片依旧模糊不清,水手刀可以看到他额头上一个星状的伤疤,他知道那是小口径子弹留下的痕迹,他的目光同样冷峻森然。水手刀皱了皱眉,因为他身上穿着的分明是一件美国海军军服。背景很暗,是一种暗红光,可以看到些机器和仪表。这张影像下面有一行小字:纽约,哈林,枫树街115B-1205。<br/> <br/> 水手刀正在把它记下来的时候,图像抖动起来,变成了一道道斑马条纹,随即又恢复正常,老上校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行动近乎完美,226G。”他说,“四名恐怖分子毙命,人质安然无恙,没有人员伤亡——那么,为什么部长阁下依旧对你们的工作如此愤怒呢?杰克,你能解释一下吗?”<br/> <br/> 水手刀眨了眨眼,说道:“你干嘛不去问问226H,是他大吼大叫地嚷嚷,抱怨部长夫人太重的,不是我。”<br/> <br/> 上校曾经是驻守在阿拉斯加的骑兵部队的一名战车指挥官,也许是从那儿沾染来的习气,他的灰白头发永远是一副凌乱的样子,仿佛刚从一场暴风雪中逃生。从布满额头的深深皱纹里看不出他的年龄,不论什么时候,他仿佛都板着那张毫不动摇的威严、凶狠、无所畏惧的脸,不过实际上,他是位好人。他皱着眉头看着杰克,“很好。”他说,他的眼珠是一种奇怪的深灰色,“收到照片了?——我相信那个地址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了,但是,还是可以去看看。找到他以后,打2号电话。你的任务就完成了。”他强调说,“你是我最好的手下,杰克,有什么问题吗?”<br/> <br/> “我刚失去了我的枪。”水手刀杰克说。<br/> <br/> “看看你车里的储物箱,其余要用的东西,你到花店找吧。”老上校从屏幕上消失了。<br/> <br/> 水手刀拉开工具箱,就看到里面躺着一把簇新的黑鹰马格,他歪咧着嘴笑了起来,刚开始,总有一些东西让他明白自己在电影里。比如那个脑袋少了半拉依旧可以像袋鼠那样跳上3米远去启动炸弹的歹徒,比如这把预先准备好的新枪,不过,也不能要求太完美了,毕竟这是电影呀。他吹起口哨,放开刹车,猛踩下油门。<br/> <br/> 他和哈里斯是谁,这不重要,好莱坞总会给出解释的——解释是这样的:上校是哈里斯和水手刀的顶头上司,OP-226A 。OP-226的正式名称应该是美国陆军作战部部长办公室规划条令及作战部政治军事处下属的特别军事执行处。这个长名字很可能是好莱坞的某个编剧创造的。哈里斯和水手刀的职务正式名称就是特别执行处长官助理——这名称听起来有点非法的味道,事实上正是如此,他们要干的每一件事多多少少都有点超乎于法律之上。<br/> <br/> 想想看吧,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黑人,白人,印第安人,同性恋者,无神论者,基督徒,堕胎活动分子,动物保护协会,捐税抗议分子——仇恨在美国是最流行的消遣。再加上三K党,雅利安分子,纳粹分子,黑人至上分子,巴勒斯坦人,爱尔兰人,黑手党,甚至还有德国红军,他们在这个人人平等的自由国度里纵横一时,与早些时候的罪犯不同,他们通常是一些纪律严明的有组织的黑社会团伙,他们有最好的律师,检察官和法官里也有他们的人,正义经常在他们面前一败涂地,但是做为地球上最伟大的国家——好莱坞这么认为——美国不能败在他们的手下,于是,特别军事执行处诞生了,它的目标是以任何可能的手段对付那些罪名显著,但又无法施以惩罚的罪犯。<br/> <br/> 这绝对是五角大楼的高度机密。因为所有的美国人,包括那些骗子党徒恐怖分子都深谙自己的人权之道,他们不会允许有这么一个剥夺自己权利的机构存在。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特别军事执行处是不存在的,哈里斯和水手刀也是不存在的人。<br/> <br/> 别问我水手刀路冶开车到纽约花了多长时间,在电影里这一切都很快。他飞快地越过了整个亚里桑那荒漠,在漆黑的夜色里通过了新墨西哥,在蒙蒙的拂晓时分到达得克萨斯州,接下来的整个白天,他经过了俄克拉荷马平原上一座又一座的城市,他穿过了堪萨斯,沿着密西西比河前进,那天夜里,悍马2呼啸着穿过印地安那的玉米地,月光照耀下,那些枯萎的玉米杆鬼一样孑然孤立,他横贯了整个俄亥俄州,时光如梭啊,突然之间,他就发现自己站在时代广场上了。如何向你描述纽约那难以描述的疯狂呢——那是地球上最伟大最喧嚣的城市,站在任何一个角落你都能看到那车流如潮,人涌如蚁,成千上万的人为了他们疯狂的梦想在掠夺奔波,来来往往,看到迈哈顿岛上面那高耸入云密如森林的摩天大楼了吗,它们在一座小岛上竖立起了著名的美国。<br/> <br/> 水手刀知道不用太着急去寻找他的目标,他的时间很多。既然他不是出现在枫树街而是时代广场上,那就说明这儿还有些其他的故事在发生,在等待他来完成。当然他也可以不理会这个故事直接前往下一个场景,开放性故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懦弱者有懦弱者的路,谨慎者有谨慎者的路。可这会儿水手刀是个好奇的精力充沛的家伙,惟恐天下不乱,他并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故事。<br/> <br/> 他把车找了个地方停下,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他很快陷入一个车流和色彩组成的漩涡中。<br/> <br/> 风在掠过长街,抛起马路上那些女孩们的裙子。她们在街道上欢笑,露出白色的牙齿,流水一样的长发在风中飘散。随便哪一个女孩,都会让时装界和模特界轰动起来,然而在这儿,她们多得和沙子一样。她们多像,多像多像布鲁兹·雅利,多像那位性感宝贝啊。空气里漂浮着海边沙滩的气味。潮湿的水珠沙沙地落在每个人肩膀上。风旋转着冲入他的黑风衣中,把他的衣服蓬起,拥抱着他,喃喃低语,沁人心脾。这个世界也知道,他来了。就站在这儿。他从半空中沉了下来,第一次觉得两脚踏在了实地上。他从商店橱窗里再一次看到了自己,那里面的人让他退缩了一下——那是张陌生的脸,眼睛里充满野性和冷漠的光芒,也许还有杀气。他对这个角色还是有点不习惯,但那是迟早的事。<br/> <br/> 在第5街的街心三角绿地之后,他瞥见一间装点成墨西哥风格的酒吧时,心中一动。他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觉得这座酒吧仿佛有点眼熟。这间酒吧横在走道上,颜色鲜艳,然而破败不堪,它站在周围金光粲然的高档商店边,显得黯然而突兀。<br/> <br/> 水手刀推门而入,酒吧里的人一起回头向他看来,水手刀用他那更冰冷的目光回敬过去。他立刻发现了,他们是一伙的,都很紧张,有些人腰下鼓鼓的,装着家伙。酒吧里烟雾腾腾,虽然纽约的所有公共场合禁止抽烟。水手刀听到一个什么尖利的声音在响,他抬眼就看到了烟雾探测器,它在不停地尖利叫喊,但是没有人管它。肥胖的招待的嘴里叼着牙签,怀疑而不耐烦地冲他喊道:“不,我们这没有马丁尼,也没有龙舌兰。”他不耐烦地用抹布抹着手,“你干吗不去其他家酒吧看看呢。”水手刀环视了一下,发现至少有十名大汉敌视地望着他。“有意思。”他对自己说,决定赖在这里不走了,于是冲着老大不情愿的招待要了杯啤酒,在阴暗的门后坐了下来。他们充满疑虑地盯着他,门铃又是轻轻一响时,他们一起回过头去,仿佛吓了一大跳。<br/> <br/> 进来的是位大个子墨西哥佬,水手刀坐在侧面,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那刀一样的下巴上布满青色的胡茬,卷曲的黑发怒狮一样披散,遮住了他的脖颈和肩膀——他昂然推门而入,山一样令人瞩目。他径直走到吧台前,花哨的黑皮裤上的金属装饰铿然作响。他对身后那些蠢蠢欲动,存心不良的大汉视若无睹,一把揪住吧台后的招待,把他的头拉向桌面,俯身在他的耳旁问了几句什么。<br/> <br/> 那招待满脸惊讶之色,他微微地张开嘴,牙签掉落在桌面上。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他。他脸色发白,求援地望向其他人。<br/> <br/> “嘿,小子,你把他放下。”坐在吧台后一名短卷鬓头发的小个子叫道,他从怀中掏出一把枪来。更多的人开始从他们的衣服下面抽出武器,全自动手枪,短管的冲锋枪,乌兹,凯立克滚筒,那些所有你能想象得到的黑帮们喜爱的自动武器。他们站起身向前围拢,只是动作迟滞,犹豫不决,仿佛大草原上那些聚集在一起,想从狮子嘴里夺下羔羊的鬣狗。<br/> <br/> 水手刀坐在角落,举杯慢酌。他透过浑浊的杯子望着酒吧里曲扭变形摇来晃去的人影,奇怪自己在这副场景里究竟算是个什么角色。没有人关注他,他有一种被遗忘的感觉。打那位大个子墨西哥佬一进屋,他就知道了那家伙是个扎手的硬角儿——他站在这一群獐头鼠目,饕餮之徒之间,就像老虎在羊群中一样从容,他不需要谁,甚至是水手刀这位主角的帮助。<br/> <br/> 就像他猜想的那样,墨西哥人的动作像闪电一样快,他手腕一拧,把酒吧招待那颗肥胖的脑袋重重地撞在硬木吧台上,他回转过身,亮光晃了一下水手刀的眼——一把闪亮的枪出现在墨西哥人的手上。水手刀只看到一阵火光和轰响,酒杯和玻璃的碎片四处飞溅。亮晶晶的,尖锐的,一名粗壮大汉往后翻倒,一连撞翻了两张桌子。电视机从天花板上掉落,被一股电线拉着悬吊在空中,歪扭了身子的女播音员依旧在不屈不挠地播报午间新闻,她声音妩媚,娇艳动人——占据了儿童医院的枪手依旧躲在六楼的矫形室以射杀行人为乐;在犹他州访问时被绑架的美国陆军部长被他的部下救出;藏匿在佛罗里达的恐怖分子可能拥有了核弹头;军方宣布与挪威合作打捞失事美国核潜艇;臭氧层面临崩溃;一颗小流星正朝地球飞来等等——可惜好景不长,那些在空中飞来飞去的霰弹结束了她的演讲,电视机冒着火光,拖着电线,同网破坠地的蜘蛛一样,抢在了臭氧面前四崩五裂,坠地身亡。<br/> <br/> 5分钟里,水手刀只是好奇地坐在角落的看着不无混乱的场面。他低了下头,躲避一颗打偏了的流弹,子弹飕飕地飞过他的身边,但没有一颗对他造成威胁。在子弹刮过的热风中,他有点奇怪,他还是这个世界里不可或缺的主角吗?他还是这部片子里最伟大的将要拯救世界的战士吗?如今他揣着黑鹰马格,端坐在酒吧一隅,居然无事可作,仿佛这座布置一新的酒吧就是展示那名墨西哥佬漂亮身手的舞台。<br/> <br/> 墨西哥人又抢了一把枪,现在他左右开弓,弹不虚发,一名名枪手滚落在他的脚旁;他甩掉了打空了的手枪,动作快如鬼魅,在刻不容发间蹿上前去,拧断了最后一名对手的脖子。电灯一明一灭,电视在燃烧,烟雾探测器几乎叫得断了气,所有的人都躺在地上,一共十八个,都一动不动。一片硝烟之中,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正和水手刀对面而视,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钢刀一样相撞,甚至迸出火花。终于他的神色缓和下来,不再像刚进来时那般杀气腾腾,目光里转而带上一丝好奇之色。<br/> <br/> 水手刀冲他举了举手里的酒杯:“喝点吗——你是在找人?”<br/> <br/> 他垂下了头,黑发披散而下,挡住了他的脸,他仿佛在思考什么。那一瞬间,水手刀又有了一个不舒服的感觉,仿佛一枚针刺破球膜,一粒沙掉入眼眶,那是种尖锐的异物感。屋外传来的阵阵警笛声惊醒了墨西哥人。他抬起头,又狠狠地盯了水手刀一眼,目光里不知是威胁还是冷漠。没有和水手刀打招呼,他一转身走出了酒吧,留下满地的尸体和摇晃作响的门铃铛。<br/> <br/> 水手刀摇了摇头,举杯一饮而尽。什么地方的鼓声依然渺渺,带来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墨西哥人仿佛一道谜出现在此时此地。他觉得他很眼熟。他把谜语用啤酒压在肚子底部,跨过流淌的鲜血和横陈的尸体,起身去寻找枫树街。<br/> <br/> <br/> <br/> 第四章 暗夜捕食者<br/> <br/> 枫树街上没有枫树,只有两排树冠浓密的法国梧桐,正是深秋时节,落叶堆满了人行道,简直无法落脚。水手刀找到枫树街的时候已是深夜时分。雨又开始下了。昏黄的路灯映照着一排湿漉漉的街沿石。除了黑暗里鬼祟行动的夜游神和小偷,街上看不到一个人。枫树街位于小意大利区,这儿是贩毒者和黑帮的天堂,白天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然而一到入夜就没有人敢在这乱走。<br/> <br/> 水手刀把车停在两个街区外,把手插在兜里,贴着楼房的暗影悄没声息地走着。他通过两道低矮的过街楼,穿过了一条又长又陡的水泥阶梯,找到了115B。115B是一栋带长回廊的破旧的12层公寓,它围成了一个中间带天井的大院,里面堆满了楼上的人扔下来的垃圾,在雨幕下发着恶臭,就像一个可怕的12层高的垃圾桶。<br/> <br/> 那个气质不凡的黑衣人怎么可能会住在这种鬼地方呢?水手刀在心里嘀咕,真是妙极了。<br/> <br/> 他站在马路对面的公寓门楼里等待。雨水瀑布一样从门楼上流下来。不少灯还亮着。他用风衣把自己裹起来,蹲在黑暗中耐心守侯。他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到他。一部电影就是一道谜语,但不用管太多,谜底终会揭开。在等待的时候,他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犹豫了一会,四处探看,但没有发现什么动静。 <br/> <br/> 水从檐口处一滴滴流下,一滴又一滴,仿佛来自时间的尽头,又坠向无穷的未来。寂静的夜,他听着滴水声,终于有什么在他的头脑里固化定型了。他望着自己的手掌。不再陌生,不再忧伤,不再彷徨,他的心彻底变硬了吗?现在,他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如果说在这之前,些微的外来感还在像针一样时时刺着他的话,现在他已经把它们全都给忘了。站在这儿的确实是那把水手刀,他溶入这个世界,觉得舒适温暖,他将要保护它。<br/> <br/> <br/> 午夜12点,他数了数窗口,发现要去的那一间灯是灭的。又等了一刻钟,等到周围窗口的灯都熄灭了,他把手枪插在腰间,越过空无一人的大街,快速翻过大院那两人高的铁门。<br/> <br/> 他顺着黑乎乎的消防走道爬到了11楼。楼道里很安静,鬼也没有一只。他走到1102室前,立刻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危险呵危险。他提醒自己,一只手掏出了枪,再看了一遍楼道,轻轻地推开了门,闪身进了暗着灯的起居室。<br/> <br/> 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先闭了闭眼,让眼睛适应一下黑暗。然后听了听,屋子里很静。但是充斥着一股让人警觉的气息。<br/> <br/> 他反手锁上大门,开始小心地搜索房间。空气里的气味越来越浓厚,他不快地抽了抽鼻子。这种气息多么熟悉啊——那是血的味道,新鲜血液的味道。<br/> <br/> 他贴着右边搜索前进,在主卧室里的床边看到一个伏着的暗影,一动不动像具尸体。他小心地靠过去,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手湿乎乎的东西。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躺在地上确实是具尸体,而且是具身材高大的尸体,白种人,但不是他要找的家伙——他的咽喉被割开了,那一刀干净利落,从左耳根直到右耳根,血已经快流光了,在地毯上洇成一圈越来越大的黑色圆形。<br/> <br/> 他翻了一下那人的口袋,找到了一个皮夹,随手把它放入自己的口袋。走道里传来什么声音,他凝息静听,声音又没了。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抽屉里空空如也,在血腥味之外仿佛还散发出一股酒味,他借着小手电筒的光快速搜索了一下,在上扔着的一本圣经里发现一小张相片的残角。在电话机旁,他发现了一本空白的拍纸本,他把这些东西统统都放入口袋。<br/> <br/> 另一间卧室的门关着,他拧开门把,持枪冲了进去。一刹那间,他又有了那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点什么,但又不能肯定。他摇了摇头,知道自己眼睛花了。他后退了一步,离开了这间卧室,退到走廊里,把门拉上。<br/> <br/> 在他还不能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起居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几个黑影撞破大门冲了进来。他们挥舞着强光手电,刺目的光柱划破了黑暗,一道光柱射到走道里,正打在他的脸上。混乱中有人在喊:“放下武器。”<br/> <br/> 放下武器?我?救世主和大英雄?水手刀往边上一跳,缩在门洞的阴影里。这一瞬间,他看到了对方几人手上端着武器,他们仿佛端枪欲射,但是水手刀的动作更快,他抬手冲亮光处放了两枪,巨大的轰鸣震动他的掌心,两枚弹壳铿然落地,滚到门缝下去了。<br/> <br/> 厅里一片混乱,有人惨叫了一声,有人喊了一句我操,还有人一个前滚翻跳到沙发后面,更多的人伏下了身子,水手刀则反身蹿入主卧室中。他拉开玻璃门上了阳台——临翻上阳台的时候,还往房间里扔了枚小圆球,巨大的爆炸和火焰随即从窗户里窜了出来。那会阻拦他们更多的时间。<br/> <br/> 水手刀在屋顶上疾跑,跳入相邻的另一栋公寓屋顶上。雨水让天台滑溜溜的,闪亮的火光从排风口冒出。透过雨幕,他看到下面的街道上一瞬间挤满车辆,车顶上闪动着蓝红相间的灯,更多穿着蓝衣服的人还在往楼里冲,他们的背上印着醒目的白色字母。街道上回响着刺耳的警笛声。<br/> <br/> 哇,哇哇,该死的,他想,明白自己犯下了大错。那帮冲入1205房间的家伙是笨头笨脑的警察,也许还有爱掺合事的FBI,而他开枪打了他们中间的一个。<br/> <br/> 他在屋顶上又跑又跳,矮腰穿过那些横七竖八的晾衣绳,闪过黑色孤立的烟囱,对自己满脑子火气。过了两个街区,下面已经一片安静的时候,他才由一道漆黑的消防爬梯顺墙而下。爬梯通到背街的一道小巷子里,水手刀刚一落地,就看到一条大汉从垃圾桶后面冒出来,几乎把他撞倒。中埋伏了。他猛地一下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准备大战一场,杀出一条血路。<br/> <br/> “嘿,把你的钱包给我。”那个黑影哑声说道,一道寒光在他的手上晃动。不是埋伏,只是一个劫道的小混混。<br/> <br/> “老兄,你来得真不是时候,”水手刀说,然后打断了他的双腿,把他扔进了沟里。<br/> <br/> 他找到了他的车,驾车拐上坚尼路,直奔远方而去。夜行列车呼啸着从他身边疾驶而过,把一长溜灯光洒落在路上。<br/> <br/> 雨中成千成万白亮亮的乱丝在他眼前挥舞。车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气。他知道自己该休息一下了,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旅馆,简直是从天而降地出现在他面前,闪着灯,仿佛亚历山大的灯塔。<br/> <br/> 在旅馆房间,水手刀没有开灯,他摸着黑冲了个热水澡,裹上毛巾,倒在松软干净的床上。房间里很干燥,雨水象鼓点一样敲打着玻璃,然后顺着弯弯曲曲的轨迹流下去。他给自己倒了杯酒。<br/> <br/> 现在他有时间检讨这一天里他犯的所有错误,他还有时间回想一下,他在那个房间里,究竟看到了什么。<br/> <br/> 艰难使命-到5拉- <br/> <br/> 是啊,依照特工手册,他犯下了无数显而易见的错。首先,他在房间里留下了无数的指纹。他敢肯定此刻一定有不少于3个人紧张地在往1205的每一扇抽屉和每一个门把手上撒银粉。这个倒不必担心。让他们查去吧,联邦调查局会发现那个指纹属于一个十六年前因犯先天性心脏病死去的五岁男孩。<br/> <br/> 其次他在进楼前没有仔细检查周围,他没有发现那些潜在的危险,虽然他感觉到了它。这可是他的一贯作风啊,水手刀躺在黑暗中咧嘴一笑,他冲进去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再直截了当不过。<br/> <br/> 还有一项错误是不该胡乱开枪,他呷了口酒,带着点得意地想,这下好了,警察将成为他的敌人,而刚刚在几个场景前,他们还是他的坚强后盾呢。总的来说,这个错误最为愚蠢,但也很可能本身就是电影的设置,毕竟在大多数的惊险片中,主人公总是必须在四面受敌的状况下作战的。水手刀想,即使这次他不掉入陷阱,电影也会在其它什么地方给他下个拌的。<br/> <br/> 他也许杀错了人,但是对一部电影来说,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小错。<br/> <br/> 他开亮了床头小灯,但依旧把它的光线调得很暗。所有的东西摊在桌子上,他开始检查这个晚上的收获。<br/> 首先是那个死在别人床边家伙的皮夹,皮夹里很干净,没有一丝表明身份的东西,里面有数十张百元大票,一些零钞,跨国使用的VISA卡,华盛顿到纽约今日抵达的火车票——奇怪的是夹层暗处却藏有一枚亮晶晶的欧元硬币。水手刀撮起硬币在手里转了转,不快地回想那具呲牙咧嘴的尸体的面貌特征,金发,白肤,高直鼻梁,盎格鲁—撒拉逊特征的面孔,一个死了的欧洲人和一个美国人确乎难于辨认。干净的皮夹几乎从另一个方面显示了他的身份。好吧,不妨假设欧洲人也在找他。那么这位头上有枪伤的家伙,到底犯了什么事呢? <br/> <br/> 他转而拿起那张照片残片,它被发现时夹在塑料书皮最里面,仿佛匆忙扯下时留下的残角。它有点发黄,大约是张留念的老照片,上面只留下一个合影者破碎的胳膊,连那家伙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只知道他戴着军用潜水表,迷彩服袖子一直卷到了上臂上。水手刀盯着那上面一个模糊的袖标看了半晌。哈。他想。有意思,得过这个袖标的人可不多啊。<br/> <br/> 他重新拿起了那本空白的拍纸本,翻了一遍,确实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他没有灰心,把第一页白纸举了起来,侧着光看,果然看到了上面映着一点模糊的印痕,那是有人在上一张纸写字透下的痕迹。他从酒店床头柜上拿了支铅笔,侧着在白纸上蹭了起来,白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个铅笔写的潦草的手机号码。看着电话号码,他嘴角浮出一点笑容。哈里路亚,多么容易。<br/> <br/> 他不是侦探,然而既然他选择了电影这项巨大的猜谜游戏为自己的职业,就得学会从蛛丝马迹里看问题。如果他只是无所事事,提着个大枪,东逛西逛,想着泡妞,那就会被卡在这儿,最后丢脸地,一事无成地回到一千零二夜 影剧院中,也许监控室会发现问题,但不应得到信任。他模模糊糊地回忆起总是坐在街角给自己灌酒的那位胖老板,在遇到困境的时候,他承诺进入影片进行干预。可问题是水手刀并不乐意见到他。他对见到同一世界来的人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快。他朦胧地意识到,让人最愉快的是——他是控制这个世界,左右这个世界的唯一的神。<br/> <br/> 他收好这些东西,也许他该找个地方先打几个电话,但他不想搞得自己这么累。时间当然是充足的,这里面有心理时间和生理时间的区别。他在箱子里躺上两个小时,就会像在这里面停留上一个月一样。他是说不清里面的道道——但是科学家会跳出来告诉你,十分钟的浅层睡眠时间,已经足够你去完成许多个世界和大量离奇梦境的构造了。佛说的神游四海,心驰八荒,那就是利用大脑神经电石火花的速度胡思乱想而已。<br/> <br/> 他关上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有鼓声依稀,在他脑海深处轻轻敲打。那是一个谜语吗?还是一个暗示?<br/> <br/> 他喝酒了吗?也许,在酒吧他喝了一点,但他离喝醉还差得远呢——至少在他冲入那扇门之前。那么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埃及人也曾看过晴空冰雹,也曾见过流淌鲜血的尼罗河,却直到所有的长子都死去的时候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神迹。那么他看到的也是个神迹吗?他又从中得到了什么讯息呢。他模糊地感觉到一条大鱼溜过他的脚踝,从他的手心里滑走了。<br/> <br/> 隔壁房间的电视里还是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淼茫的歌声,带着海水的气息。他回想起那一刻,在门前拔出枪来,轻轻地推开门,也许有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他不能肯定。房间里很亮,不知是哪儿来的光源。蓝色的水一样柔和的光,流满一地。他看到一位女孩躺在床上。她的嘴唇,像是冰冷的青色花瓣,黑色的头发像是闪闪发光的海草,湿漉漉地搭在裸露的肩头和乳房上,在他闯进房间之前,也许女孩正在启唇轻唱,她的歌声依旧,随着咸味的风萦绕盘旋在沉睡空旷的房间里。他仿佛在歌声里望见了星月映照下翻涌的大海,白色浪花在黑沉沉的浪尖上卷动,一艘巨大的帆船正在颠簸离去。<br/> <br/> 她回过头来,用闪亮的雾气朦胧蒙蒙的大眼睛看着他,好像有些吃惊。然而水手刀的吃惊只有更甚,那一瞬间,他为自己的形象惭愧——他提着枪,弯腰屈膝,小心翼翼地随时准备开火,仿佛一个闯入爱丽丝奇境的强盗,那一刻他只想把手上的大家伙藏起来。女孩翻了个身,那些光碎裂的月亮一样摇曳起来。他看到她那裸露的上半身下面,不是光洁漂亮的大腿,而是一条翻卷的鱼尾! <br/> <br/> 还没等他有进一步反应,受惊的小美人鱼已经轻巧地一个翻身,从床上直跃向窗外,黑暗中传来一阵轻轻的溅水声,几点水花 房中,他迅速而小心地探头向外看去,惊讶地发现下面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深紫色的大海。<br/> <br/> 一种尖锐的感觉针一样刺着他, 他醒了。闹钟在床头柜上滴答滴答地作响,枪放在他的被子上。他发现自己身上全是冷汗。他又冲了个澡。衣服已经被洗好,整整齐齐地叠在门前。都是些见鬼的谎言,他想道,当然不是真的,进楼房之前,他查看过窗户下面,那儿是一条有着长长阶梯和生锈的铁扶手的陋巷,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大海。<br/> <br/> 得工作了,也就是说,得开始找乐子了。他慵懒地叹着气,甩着胳膊,坐了下来,往一个闯入脑海的地址拨了个电话。“喂,”他对着话筒里被电极扭曲了听不出是谁的声音说道:“我是226H,密码6155歪脖子。我需要查找一个电话号码。”<br/> <br/> “请稍候,226H,”那个声音严厉地说,“我们要对这条线路进行检查。我会再打给你的。”<br/> <br/> 他躺着吃早餐,足足等了一个礼拜才来了回音。<br/> <br/> 电话打了回来。“226H,”上校说,“你发现了什么?”<br/> <br/> “很多,”水手刀把意大利馅饼吞进喉咙,擦了擦噎出的泪花,回答道,“我相信欧洲人正在找他,可能是北欧人——也许是南欧的,此外,找他的还有FBI——上校,”他的眼睛打着转说,“他是谁?你就一点都不能透露吗?” <br/> <br/> 他能明显感到上校在那边犹豫了一下,“我不能告诉你太多。你要赶在别人发现他之前找到他。他已经被惊动了,就更难再露面了。”<br/> <br/> “从一张照片上看,我还相信他是前海豹突击队队员,即使不是也有瓜葛——没人告诉过你这一点吗,上校?”水手刀现在对这个显然藏着谜底的上司有点不满,“我们很快可以从军方电脑得到他的大量资料。”<br/> “你这条路不通。”上校断然说道,“你还有其他资料吗?”<br/> <br/> “呃——好吧,有一个电话和他有关,”水手刀说,“我来查还是你来查?”<br/> <br/> 上校再次沉默了一小会儿,“你可以到机械香瓜那去查资料,密码是9864鸹。不要和我多联系,有他的新情况,我会通知你的。小心点,杰克。”他的声音在屏幕那头显得有点疲惫,在没有完全显露出来之前,就断线了。<br/> <br/> 水手刀举着电话默然了一会儿,他对电影现在才透露给他的数据感到一丝恼火,上校居然是他的父亲,这可真是令人伤怀啊。<br/> <br/> 他打了电话给机械香瓜,那是五角大楼在纽约的计算机资料部。他让他们帮忙查那个电话号码,同时鬼鬼祟祟地加上一句:“伙计,我这还有张照片,你们要帮我对照一下前退役海豹的头像。给我他的资料。”<br/> <br/> “那可要花很长时间,而且未必能对得出来。”香瓜的计算机职员在那边说,一点疑心都没有。<br/> <br/> “不着急,我有时间。一言为定。”水手刀说,“我会再打电话给你。”<br/> <br/> 挂上电话,水手刀觉得一时茫无头绪。线索处理完,是等待反馈,还是去寻找新的线索呢。<br/> <br/> 他打开电视,却发现电视里正在播报昨晚发生在枫树街的事,屏幕上是收拾水龙头的消防队员,拉警戒带的警察,蒙在尸袋里的尸体,还有——枪击一名FBI警员的嫌犯画像。他看到那幅炭笔绘制的肖像图,虽然不是很像,但他还是吓了一跳。<br/> <br/> 电视里转而播报其他新闻,森林大火正在逼近,天外彗星擦身而过,五大湖湖底发现巨大不明生物——真是美好一天的开始。<br/> <br/> 他关上电视,决定出门散步。散步这个决定可不好做,因为他明白惊险片子里散步意味着什么,不是800米外的狙击就是连环大追车。可是胖子说将要遇上一个漂亮女孩的承诺给了他些许的勇气。“该来的总得来吧。”他喃喃地说,套上风衣和手枪,躲开可能成为陷阱的电梯,翻窗而出。<br/> <br/> 屋外天空晴朗,一丝灰云都没有,仿佛纽约从来不知道雨是什么。他走出了50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老式星型步行广场上。广场中央是一座纪念碑,一尊海神骑在八匹喷水的马上,他的嘴因为拼命吹海螺而鼓了起来,显得臃肿不堪。一个老乞丐正蹲坐在喷水池前的长椅上。他缩在他那看不出颜色的大衣中,阳光照耀在他脸上遍布的油腻皱纹上,仿佛水流冲刷着在水底光滑的石头。他是个眼熟的老家伙。水手刀在很多片子里见过他。一个老配角。美国流浪阶层中雷打不动的颓废象征。有家电影小杂志甚至将他列为最有人缘的群众演员。<br/> <br/> 鸽子屎雨点般落下,玫瑰花沙沙沙地疯长,空气里有一股躁动的情绪浮动。站在铺着鹅卵石的圆形广场上,水手刀环顾四周,围绕广场的一百万位适当年龄的女孩在一瞬间风弛电挚般扫过他的眼底。那么,那位女孩将如何出场呢?<br/> <br/> 电影里相爱是多么的容易啊,只是一个眼神,他们就心神领会。滤过了所有伤心劳神的过程。它告诉人民时间多么宝贵,爱情多么短暂,谁要是想阻挡我们去享受那甜美如梦的爱情滋味就会在亿万观众仇视的目光中化为齑粉。<br/> <br/> <br/> 第6章 幸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br/> <br/> 他疑神疑鬼地窥探四周,觉得她们看上去都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偶尔有一点不协调。同志们哪,水手刀正是这样一位特工——擅长于从微小的动作和身体语言中发现问题。<br/> <br/> 例如那两位漂亮的女人,她们正站在街对面闲聊——她们的不协调就在于那位绿色裙子的女孩太美了,她在阳光下灼灼发光。这么美的女孩就不可能是个配角,水手刀几乎马上就爱上了她。他伸手到花圃里折下了一支玫瑰,那名老头在看着他,脸上露出明白一切的怡然自得的笑容。<br/> <br/> 等等。他马上就要迈步上前送花的时候想。如此见面也太缺乏诗意了,好莱坞怎能容忍如此没有创意的东西——也许她真的只是位配角,那么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就太愚蠢了。付出全部,也许还要替她挡上三两枪,而什么也得不到。<br/> <br/> 什么是创意呢?也许她们会从地下冒出来。水手刀正在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他脚下一个污水口盖板突然咣当咣当地响了起来,它挪动着,被移向了一侧。一个女孩的脸从井道中冒了出来。把他吓了一跳。她身穿检修工人的橘红色制服,头戴安全帽,满脸油污,脖颈处却露出一抹洁白的肌肤。水手刀目瞪口呆地望着她顺着金属梯往上爬。祷告应验了?<br/> <br/> “请让一让。”那女孩不耐烦地说,停下来看他。<br/> <br/> 他看到了一对蓝色的眸子,在油污下生气地看他。水手刀立刻就爱上她了,他曾经爱上过无数的女主角,多爱上这么一个并没有什么困难的。“晚上和我一起吃饭好吗?”他说。<br/> <br/> “嘿,滚开。”她说。跳上停在路旁的一辆工具车,车里有个赤膊上身的男人在等她,他的左肩上有一青色火焰的纹身符号。他盯了水手刀嘿嘿一乐,转动方向盘扬长而去。<br/> <br/> 真不是个好开始,水手刀想,吹了声口哨,目送工具车远去。见鬼,什么事都是千头万绪,怎么样才是完呢。<br/> <br/> 他经过老头身边,随手把那支玫瑰放到他脚前摆放的帽子里。他走到一条连通星型广场的狭窄小街上,心里头还在想着刚才的奇迹。所有的街道都那么地相似,巨大的石头砌筑的高楼插向云天,一栋挨着一栋,露出头上狭窄的一线天。下一次,没准导演还喜欢让女孩从天而降呢。他正这么想,就听到空中传来一阵咻咻声。他抬起头来,正好来得及看到一个黑点正在他的头上越变越大。<br/> <br/> 水手刀缩了缩脖子,一个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在他的脚旁摔得粉碎。一辆经过的敞蓬车上的司机显然也看到了这起事故,他大概以为那东西会掉落在他的头上,因而打了下方向盘,撞到路边停放的一辆灰色菲亚特上,把菲亚特的车头撞瘪了,水箱爆炸了,蒸汽从车头盖里嗤嗤地冒出,零件叮叮当当地从什么地方掉落在地上。<br/> <br/> 敞篷车的司机走下车来,和他一起看地上的飞行物残骸,想要谋杀他们的是一盏漂亮的马灯。还能看出它扭曲的金属皮上曾经涂着一层蓝色的漆,亮晶晶的玻璃罩已经尖叫着四散奔逃,部分滚到道旁的下水道口,看不见了。<br/> <br/> 那位下来的司机面色红胖,西装笔挺,头发光溜溜地分在两侧,留着撇漂亮的八字胡,却长着一对驴耳朵,是属于那种在海滩上也在腋下夹着公事包的正经人,他目瞪口呆地盯着粉碎的马灯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张望。当然啦,水手刀早就检查过啦,所有的窗户都是紧闭着的,没有人影在那晃动。<br/> <br/> “你要帮助我证明,这不是我的错,”那位司机把手在胸前扭成一团,无辜地看着眼前这堆烂摊子,“天哪,马修议员还在等我……怎么想到会出这种事呢?你得留下来向警察证明,”他可怜兮兮地央求说,黄色的眼珠子在他额头上转着,突然神情一变,一字一句分量很重地说,“这全是政府的错——天上老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市民的安全还有何保证。我要找我的律师。它差点砸着我,只差一点。我完全有权利要求1万元的补偿。”他的两只灰耳朵热切地向前支楞着,伸手过来握住水手刀的手,大力地摇晃着,“尊敬的朋友,你也绝对有权利得到它。你有权利得到它。险些被这玩意儿给砸死。一万元。朋友。”<br/> <br/> “当然当然,我完全同意。”水手刀说。美极了,一名枪杀FBI探员的嫌犯向警察做证一盏马灯确实想谋杀当事人并且得到了政府赔偿的一万美元。他不无气恼地想,如果这预示着什么,如果谁想用这种方式谋杀他,那也太滑稽了——如果这是一部滑稽片的,他会找胖子问个明白的——这是一部滑稽片吗?<br/> <br/> 在他生气和捉摸不透的时候,敏锐的感觉让他注意到他们紧临着的大楼门厅里传来一阵嘈杂声。有问题?他从喋喋不休的商人那后退了一步,把手放在可以更快拔枪的位置上。<br/> <br/> 一阵看不见的风刮过,门厅的玻璃门被撞开了,一位漂亮的女孩提着黑箱子走了出来。<br/> <br/> “看,我说什么。”水手刀对自己说。她的腿那么修长,又穿着牛仔裤,足以让所有的人迷醉。这位迷人的姑娘步履匆忙,仿佛田野上被追赶的惊恐小兔。她跳到菲亚特上,却发现车子被撞坏了。那一瞬间里她显然不知所措。<br/> <br/> 有人从门里追了出来。那是位穿着白色西服的大家伙,嘴大脸阔,腿如罗圈,头似鸡蛋,胖得肚子上仿佛吊着一只青蛙。他举起手里的那支手杖,冲着车上的女人吼:“嘿,等等。”更多穿西装的人从他身后跑了出来,个个面如死灰,胡子拉茬,横肉狰狞。<br/> <br/> 做出决定太容易了,一瞬间里,水手刀拉住她的手,把她从菲亚特里拖了出来,塞进了那辆敞蓬赛车。她缩在车里惊恐地吸了一口气:“这是你的车?”<br/> <br/> “还不是。”水手刀说,一抬腿就上了驾驶座。<br/> <br/> “喂,那是我的车。”驴耳朵眨巴着小眼睛,惊恐地喊道,“你在做什么?”<br/> <br/> 水手刀回头对他说:“现在,闹得好你能要到两万元啦。”他猛推变速挡,倒了两步,轰鸣着从人行道冲了出去。后视镜里,可以看到越来越小挥舞双手的驴耳先生,还可以看到那群西装客分头上了三辆车,在后面紧追不放。<br/> <br/> 敞篷车里有什么东西撞松动了,呼哧呼哧地吭着力,就是加不上速度。水手刀不舒服地歪着脖子,因为又有人在他耳旁尖叫。快点!快点!他们追上来了。<br/> <br/> 就在这时,街道爆炸了。两辆停在路边的汽车飞上三层楼高的麦当劳屋顶,一只黑狗夹着尾巴哀叫着钻进垃圾堆,他们的身后成了一片燃烧的地狱,路被堵住了。<br/> <br/> “好工夫。”水手刀夸道,“瞧它的威力,至少用了1吨C4吧?”他瞄了瞄那女孩望着他的奇怪眼神,一道火红的、尘埃飞舞的光线在她的迷人的脸颊旁挥动,“怎么,不是你干的?那他们为什么追你。”他飞快地拐了一个弯,然后又是一个弯。他们离那堆燃烧的火越来越远。<br/> <br/> “闭上你的嘴。”她以与她的文雅外表不相称的口吻喝道,露出了一口白色的细密的牙。她哀叹了一声,仰靠回车座上,“我的琴箱还在车子里。”<br/> <br/> “你是谁?”在她张口之前水手刀抢先下口问道。<br/> <br/> “我是个音乐家。”女孩说,眼睛里有一些不断涌出来的亮晶晶、蓝盈盈的泪水,她飞快地抹掉了它。<br/> “音乐家,哦,音乐家。”水手刀狐疑地嘲笑说,“你就是那种整天提着小提琴箱子,被黑帮追逐着跑路的音乐家?”<br/> <br/> “他们是黑帮吗?我从来就不认识他们。肯定——不过是有了点误会。”她说,“而且,这又关你什么事了。”她转过身来,斜睨着他。她有两道小小的上挑的黑色眉毛。一副恼怒的样子。<br/> <br/> “你让我上了一辆偷来的车,还为街道上的爆炸而鼓掌——你到底在这做什么呢?”<br/> <br/> “我什么也不做。”水手刀很快地回答说,“我天生喜欢穿西服的家伙。看到他们我就喜欢得喘不过气来,所以就拉了你一把。哈。哈。”他干笑着说,假装趴在方向盘上往前张望。他们跑得够远的啦。<br/> <br/> “想当一个英雄,是吗?”她露出了解一切的微笑,突然伸过手臂钩住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迅速的无声的吻。<br/> <br/> 水手刀促不及防,猛地踩下刹车,敞篷车尖叫着在街道上划了半个圆弧,几乎把他给甩了出去。<br/> 女孩打开车门。那扇车门摇晃着掉落在地。她跳下车要走。<br/> <br/> 水手刀拉住了她,“嘿,你这样就走了么?”<br/> <br/> “不行吗?”她狡诘地笑着,“你已经得到了应有的奖赏了,现在,你还是快走吧。”<br/> 她转身大步而走。<br/> <br/> 望着那位女孩的背影,水手刀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女孩很快变了一个人。她表情自信,意志坚定,仿佛把握着什么他没有意识到的秘密。在大楼门前表现出来的那一瞬间的软弱和惊慌已经消失啦。<br/> <br/> 什么地方给他的心里传来了一阵刺痛。那种焦躁、不安的感觉又来了,从影片开始,这种感觉仿佛躲避不了的梦中幻影紧紧跟随着他。到底是哪儿出错了呢。<br/> <br/> 他发动车子,缓缓地跟上大步流星的女孩。他虽然还在笑着和女孩搭讪,却在关注着其他的事。<br/> “他们会再找你的。”他说。<br/> <br/> “你在开玩笑,”老天,你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确实不相信,“而且这和你也没关系。”<br/> 他没再注意她的话,而是环目四顾,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呢?<br/> <br/> 女孩也停了下来四处看了看。他们在那逃亡的一刻跑得够远的了。如今仿佛来到了座郊区的小山,直挺挺的公路向两侧延伸着,没有终点也没有起点。看不到房子,四周是一片荒废的草地,草地上遍布高及人腰的蒿草和白色的石头。在水手刀观察的时候,日光仿佛一下就暗淡下来,寒气四敛。一些夜的碎片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那是一大群的乌鸦,它们叫嚣着鸹噪着,嚣张地横过天空,落入坡顶上一片黑压压的林子中。在林子中,有一栋白色的尖顶小建筑,一个孤零零的十字架从它的屋顶上伸出。<br/> “这是哪儿?”她在泥路上滑了一下,沾了满手泥,气恼地问。<br/> <br/> 水手刀只能耸耸肩膀。在来的路上,他显然关注这位女孩更甚于关注道路吧。<br/> “嘘,那是什么?”他突然敏捷地跳下车来,把一只手放在腰上戒备着。他分明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教堂破碎的彩色花窗中一闪而过。一股邪恶的味道弥漫在四周。他疑虑的注视那个方向。刺痛如同一把钝刀。他们仿佛被什么东西窥视着。是啊,最近让人头痛的东西太多了。<br/> <br/> “你在搞什么。”女孩疑惑地看看教堂,然后再看着他。她显然什么也没看到。他近前而视,不出所料,草地上的那些白色石头上刻着些名字。都是些墓碑。一块墓地。<br/> <br/> 教堂。墓地。那就该有吸血鬼了。他愉快地想。哈哈,这都是部什么电影啊,也许他该去超市采购些大蒜。他摸着自己的枪把,皱眉沉吟,他是否听到了地底下有些沉闷的咕噜声呢,是否闻到了潮湿的新掘起的泥土的味道?<br/> <br/> “你还是不放我走吗?”她带着股疲惫地问,探头向四周张望,却不往自己的脚下看。女人总是这样。但她确实看到了点什么,她突然跳起来拼命地向远处招手。一辆捆满行李的大灰狗正在黑色的公路尽头扬起尘土。<br/> <br/> “别去。”水手刀警告她说。<br/> <br/> 大灰狗咳嗽着喷出一股股灰烟,放慢了速度。<br/> <br/> “不,当然不行,”他咕噜着说,“你得等等。”他伸手去拉她的胳膊,却把注意力放在墓地深处。<br/> 那可能是他在这天里犯下的另一个不可饶恕的大错误。他拉了个空,却在脑后挨了一记辛辣的重击。他头昏脑涨地倒下了,正好趴在臭哄哄的坟墓封土上。<br/> <br/> “对不起。”有个嗓音在他耳边轻声地极尽温柔地说。她的长发拂过他的脖颈,麻酥酥的。<br/> 他捂着头抬起脖子来,正好看到那两道修长的牛仔裤腿一闪。她撒着欢儿跑了。看来她挺高兴摆脱他这位即将拯救世界的英雄。<br/> <br/> 第7章 LOVE ME DO<br/> <br/> 一开始就出错了。水手刀躺在旅馆里用热毛巾按着自己的后脑想。这个女孩子说到底太不够温柔了。也许不是他想要的那种。那个阴霾的下午让一切好心情都泡了汤。因为没有准备好大蒜,他决定暂时不去教堂查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反正还没有非去祷告不可的原因。在墓地里他扔下招眼的敞蓬车,又在田野地里偷了一辆破旧的农用运输卡车回到住处,正好赶上香瓜来的电话。<br/> <br/> 干扰仿佛很厉害,但香瓜在电话里的声音还是很正经:“你提供的手机号是德国的,登记使用者是汉堡医学院的史莱夫教授,52岁,一位研究比较生物学的专家。”<br/> <br/> 德国。又要做一次长途旅行吗?水手刀不快地咕哝着,立刻从桌子上扯了张飞行时刻表研究起纽约到汉堡的航班。<br/> <br/> “还有个情报对你或许有用,”电话那头迟疑地说。“我们的通讯卫星截获这台手机的信号,看来这位史莱夫教授已经漫游到了纽约了。”<br/> <br/> “当然当然当然有用。”水手刀嚷嚷道,“这么说他在美国了。简直太感谢您了,尊敬的香瓜同志。”简直是批吃白饭的蠢货。这帮发神经的,只知道坐在办公室喝咖啡的职员们啊。<br/> <br/> “你们必须帮我定位,动用你们的所有科技手段吧,卫星,航天飞机,地下眼线,狗,什么都行,我要找到他。”<br/> <br/> “我们没有狗,我们这儿只能控制卫星,他只要开机,我们会通知你的。”香瓜在电子屏蔽过的线路里吱吱嘎嘎一本正经地说。<br/> “还有照片。”水手刀提醒他。<br/> “当然,呃,照片。”话筒那边传来一阵翻纸的声音。<br/> “丹尼尔·曼,82年在毒蛇堡的海豹基地服役。没了。”<br/> “什么?没了?”水手刀对着话筒大喊大叫,“不可能,我不认为前海豹也在保密范畴内。”<br/> “确实什么都没有。资料显示他离开了海豹,但我们找不到关于他的任何其他资料。退役人员名单上也没有他。”香瓜干巴巴地说,挂断了电话。<br/> <br/> 线索好像断了。他可以去查航班记录,可以去查纽约的所有会议记录,去查找那位很可能是来此参加国际会议的德国生物教授,但他的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飘到那位女孩的身上。她的上身是一件浅蓝色的羊毛衣,逆光会让它罩上一圈神秘的光圈。要不是她那么闹腾的话,确实算个不错的女孩。他想。<br/> 黑夜一个接一个地滑了过去。他查到了教授的航班记录,查到了他的护照和登记要参加的会议,并且发现了里面有问题。会议确实召开了,但与会者名单上没有教授的名字。他失踪了。他没有开机。香瓜动用的卫星也找不到他。<br/> 水手刀被卡在这儿了。<br/> 天空有东西掉下。夜里起了大雾。无数的死鸟在暴雨中落下。但是一到白天,纽约就变成晴空万里。水手刀烦躁地想,也许他真的应该离开这,到德国去找找还有什么线索。但是那位女孩,那位女孩还挂在他的心上,仿佛一个坏了的布谷鸟钟,时不时地冒出来叫上一两声。<br/> <br/> 他把所有的资料卷成一团塞到床底,越窗而去,走出50步,到了那座星形广场。<br/> 鸽子依旧在乱哄哄地飞翔,挡住了阳光。玫瑰花密密麻麻地簇生着,仿佛要爆炸了。老头依旧坐在长椅上,好像流淌的河床上滞留不动的黑色鹅卵石。<br/> 他迎着喷水的海神咧嘴而笑,他又看到了她,就在上次看到她的路上,马上就要消失在人潮中了。他一跃而过花圃,踩翻了两盆冬青。老乞丐皱紧了他的满脸皱纹,叹着气。“年轻人,小心脚下啊,”他说,“我们早晚要迷失方向的。”<br/> <br/> 这次她没穿牛仔裤了,而是踩着细带高跟鞋,穿着短裙,长腿露在外面。光彩耀人。水手刀隔着两位行人跟着她后面走,发现在人群中很难忽视她的美丽。她在肩膀中行走,仿佛分开溪流的细长优美的竹筏,步态像水流动起来时一样自然优雅。阳光顺着她的金发往下流淌。她的嘴唇很性感,鼻子的侧面刀一样削尖。水手刀发现她长得也很像布鲁兹·雅利。现在几乎所有的影片都用她做主角了,一位虚拟的三维电子人。是啊,他真傻,她显然就是他要找的女主角,而他浪费了这么多天的时间。<br/> <br/> “很高兴看到你在这等我。”水手刀说。他笑眯眯地挨着女孩的肩膀前进。<br/> 那女孩转头看了他一眼,几乎要晕倒了。<br/> <br/> “我已经和你说再见了。”她呻吟着说,“天,我还以为现在我们可以选择我们喜欢的类型。”<br/> “曾经是的,”水手刀咧了大嘴说。“但是你欠我的情。”<br/> <br/> 她目不斜视地依旧大步前行。水手刀看到她静静地思索着。<br/> “我是来帮助你的。”水手刀试图尽可能地柔声细语。他得说服她爱上他。天,你应该配合我来完成这次的任务,我们应该齐心协力,别玩那套追追闪闪的鬼把戏了。他知道她最终,一定,必然会爱上他的。<br/> 他跟着她走。阳光又白又亮,她的长腿伸长,放松,伸长,放松。积水沿着街沿石边的小沟哗啦啦地快速流动。空气里在悄悄酝酿着欢快的曲调。他们行走在一个漂亮的步行街上。<br/> 怎么能没有歌呢?空气在振动,水手刀快乐地看到屋檐在点头,遮阳棚在抖动,室外咖啡座上的吊灯在上下舞动。“有一首歌要给你,一首歌要给你。你听。”水手刀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嗅到了歌的声音。果然,从路旁什么地方传来了旋律。它猛扑到空气里,搅动着每一个人的头发,每一个人的谈话。它们被歌淹没啦。<br/> <br/> Lover Love me do<br/> You know I love you<br/> <br/> 没有前奏,像水手刀的性格一样直截了当。音符豆子一样一个个的跳出,刻在街石上,刻在婆娑的行道树上,刻在零售店冒着热气的烤鸡上,刻在摇晃着抽烟老人的招牌上。四拍一重音。<br/> 那是四个有着清亮嗓音的小男孩的请求,欢快的无忧无虑的请求。水手刀睁开眼睛,女孩现在笑了,一排珍珠一样的牙齿在她的嘴角闪动。她有一个狡黠的笑靥和一个小巧的鼻子。四拍一重音。节奏。节奏。水手刀跟着节奏在路上跳起了踢踏舞,现在他真的爱上她了。这里面有爱情吗有爱情吗有爱情吗? <br/> <br/> Love me do<br/> Love me do<br/> <br/> 爱我吧。<br/> 你知道,我爱你。<br/> 我对你永远真心真意。<br/> 所以求求你,<br/> 爱我吧。<br/> <br/> 他们四目相对了。他看到她不再思考。“唔,如果注定是这样,”她上下打量着他。音符叮叮咚咚地跑远了。她看他那剪得短短的发根,看他那结实的肩膀,看他那敏锐的目光,“也许注定是这样——你愿意帮我把我的琴拿回来吗?”<br/> <br/> 水手刀喊道:“一言为定。我们去。它在谁那儿?那个穿白西装的大青蛙?”<br/> “那把琴对我很重要。它很名贵,是把1722年的斯特拉底名琴。那是由达拉斯爱乐协会从奥地利国家银行租借的——你知道吗?据说它曾经被梅纽因使用过呢。”谈起那把琴的时候,她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我刚被考察通过能够使用它——可真是莫名其妙,在邮局出来的路上这帮意大利人拦住了我,他们说是邮局搞错了包裹,可是包裹单上明明是我的名字。他们简直蛮不讲理,”她站定脚步对他说当时的情形,语气里依旧带着气愤。<br/> <br/> “我将参加下周四达拉斯音乐厅的四重奏音乐会,我必须拿回那把琴,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她用会说话的眼睛责备地看着他,“可是那天你偷了车,还发生了爆炸,事情发生后,我想我不能去找警察了……”<br/> “所以你就想来和他们谈谈,”水手刀说,吹着口哨,“真是个傻姑娘。你应该来找我帮忙。”<br/> “是这样的,”姑娘的脸红了红,“可是我连你你叫什么都不知道。”<br/> “水手刀。你就叫我水手刀吧。”他说。<br/> “呵呵,”她咧嘴一笑,“好名字。”<br/> <br/> -----------------------------------------<br/> <br/> 片断<br/> <br/> 他们来到了初次见面的大楼旁。这是栋8层高的办公楼。门厅里站着两名警卫,看上去凶神恶煞,金刚罗刹一般。<br/> “那个白西装,他在顶层。”女孩说,“你小心点,他们很凶的,根本不讲理。”她有点担心地加上了一句,“可千万别跟他们打起来。”<br/> “我有我的谈判方式——你在门口等我。”他说,径直闯入大门。这个白胖的青蛙,恐吓妇女的家伙,这是另外一个谜语,他将和水手刀要寻找的人有关吗?啊哈——这可难说,水手刀虽然觉得自己爱上了那位姑娘,但可不会笨到就这么相信她所有的话。<br/> “先生,喂喂,先生。”看门的警卫瞪着眼珠想要拉他。他没有回头,只是手肘一抬,打在了他的咽喉上。那家伙摸着自己的喉咙跪在地上猛烈咳嗽起来。另一名警卫看到了这一幕,从腰上抽出警棍,从电梯那一侧猛扑过来。水手刀依旧不急不缓地前进,在警卫的棍子挥过来的时候才伸手拗住他的胳膊,咔吧一声将它扭脱了臼,然后干净利落地一拳打晕了他。他摸了摸警卫的衣兜,这班人确实不正经,他们的兜里都有枪。<br/> 他进了电梯,直上顶层。秘书室里的三个牛仔打扮的家伙从咖啡杯上抬起脸来望着他,满脸愕然。一个人伸手去摸墙上的电铃,但那个电铃连同那家伙的手被水手刀抢先一步轰得粉碎。第二个人成功地抢到了一把来复枪,紧接着也被一枪毙命,他抱着枪滚到了地板上,帽子飞到了空中。第三个人的手还在腰带上,就被水手刀的枪顶着脖子动弹不得。<br/> “我们老板不在。”他把另一只手里的咖啡放在桌子上,嘶哑着嗓子说。水手刀推着他往经理室里走。门锁着。水手刀一脚把它揣开了。门里果然没有人。办公室很宽大,却装饰恶俗。墙上到处挂满动物的头颅。一个鹿头挂在壁炉上,挑着一副锋利的尖叉。水手刀一眼就看到那个贵妇般漂亮的黑色小提琴盒。它就搁桌子上,安静地一动不动,盒子上还贴着邮局的单据,仿佛等着他来领它。<br/> “这是我的包。”他好心地告诉被他逼进办公室的大汉。<br/> “不,不,不,那是尊尼的吉他,你不能拿走它。”大汉急赤白眼地说,“求你,别拿走它,我们会没命的。”<br/> “吉他?”水手刀几乎要笑出声来,“你们把这叫做吉他?”他提起小提琴盒,准备走人。当然了,他想到过这里面会有问题。不管这是吉他还是斯特拉底小提琴,他猜想这是一条重大线索。虽然他的任务是去寻找黑衣人,但就像赫拉克里士寻找金苹果一样,他必须先完成许多别的事,才能到达最终目的地。因为他是在一部电影里,所以所有的线索必然也是指向一个目的地,那就是他的任务。<br/> 他友好地用枪指着大汉的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他那因为惊恐而格外大而无当的眼睛说:“告诉他,我叫水手刀,住在电台街。你的尊尼要是有疑问,随时可以来找我。”<br/> 他提着小提琴盒子昂然而出,甄尼在外面等他。她脸色苍白:“我好像听到上面有枪声,你没惹事吧。”<br/> “一点也没有,”他说,“只是和他们谈了谈,他们很合作,交出了它——没找到那个白青蛙,有点遗憾。”<br/> 他把曲线优美的黑盒子递给她:“这是你的盒子。”她的脸上绽放出笑容,伸手抢过提琴盒,抱在怀里,摩挲它的黑鲨皮,仿佛摩挲一个孩子。它真的是提琴吗?水手刀禁不住地想,他怂恿她说:“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呢,可能会有损坏的。”<br/> “你说得对。”她犹豫了一下,去摸盒子上亮晶晶的金属扣拌,想打开它。<br/> “等一下,等一下。”水手刀伸手拦住了她。他伸出一只手,停在那儿,凝神静听。女孩询问地看着他。<br/> “现在——跑吧,”水手刀确定了什么,一把拖住她的手,开始沿着街道玩命奔跑起来,“我们下次再检查好了。”<br/> 一个满身是血的牛仔跌跌撞撞地从大楼门厅里冲了出来。他的两只手里各端着一挺冲锋枪。<br/> 女孩被拖在后面跑,她愤怒地冲水手刀叫喊:“这就是你的谈判?”<br/> 一排呼啸的子弹盖过了水手刀的回答,他们身旁的玻璃橱窗被打得粉碎,子弹追着他们的脚后跟前进,把他们身后的每一项东西都打得稀烂。水手刀哈哈大笑。他们跑远了。<br/> <br/> 鸽子在喷泉上空飞翔,噼里啪啦地往下拉屎。他们坐在广场上享受午后的阳光,他请她吃了冰淇淋,还吃了炸鸡块,他从电唱机里为她点歌,他先点了首AEROSMITH的Janie’s Got A Gun,不不不,我点错了,他说,抹掉脸上的奶油蛋糕,然后又点了一首NIRVINA的All Apologies给她,她拉他一起玩街头掷九柱戏的游戏,当然他全赢了,这比他们往30米开外的轿车窗户里掷手榴弹轻松多了,他们还像小孩一样买了气球——然后他们一起坐在长椅上听老头絮叨。<br/> “我迷路了,孩子。”那老头眨着狡黠的目光说,“我在这呆了300年了,我走过了所有的路,看过了这儿发生的所以的事,但是我找不到自己的家,就这么简单。所有的人都把我当成疯子,他们可怜我——你也是如此吧?”他发现了珍尼上下打量他的目光。<br/> “300年,呃,也许有点出入,但我想是300年了——只是人世间的时间,所以我看上去依旧年轻。”他挤了挤右眼,冲女孩挑逗地一笑,皱纹纵横成满脸的沟壑坑谷,“怎么样,我知道我还残存着一点魅力,这就是300岁给我带来的魔力。”<br/> “那么你在这利用你的魔力挣钱吗?”水手刀仰靠在椅子背上喝着可乐,他宽容地微笑,点了点老头面前的帽子,那里面已经有了小半兜钢奔儿。<br/> 老头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嘘——不要透露给别人。我挣钱的方式是告诉他们我的故事,然后让他们同情我。这很容易作到。你想听听我的故事么?”<br/> 他没等到谁的同意就自顾自地讲下去,“这个故事并非所有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我是个疯子。”他看着珍尼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又好奇又害怕的神情,高兴得格格而笑,“这很正常,起初我只是迷路了,但是他们说我其实是疯了。后来我想,迷路并不可怕,人总有迷失的时候,问题在于迷失其实是快乐的,所以有多少人愿意承认自己已经迷失了呢。有理性的人都会被当作疯子。”他得意地挤着眼睛,微笑着,肮脏的白头发在风中飞舞,一丝口水从他那快乐的下巴上直挂下来,“所以我宁愿当个要钱的疯子——这是我的快乐,不是吗?你们应该满足一位老人的小小要求,让他快乐吧。”<br/> 他们哈哈大笑,蓝色的云朵在他们的头上快速流动,他们身上的快乐多极了,所以他们把身上的所有零钱都给了老疯子。<br/> <br/> 夜幕降临的时候,顺理成章,水手刀请她共进晚餐。<br/> 他们来到一家最好的酒店。那个地方实在令人惊叹,人们仿佛置身于富丽的宫殿中一样。餐座是露天的,排满了酒店顶部高低跌落的三个大平台,到处都是珍奇的陈设,空气中飘动着茉莉花的香气,人工瀑布在他们的脚旁流淌,月亮又低又圆。他们仿佛置身云端。灯光在水下,透过抖动的水波打在那些高级时装和闪闪发光的钻石手饰上,更映衬出贵宾们的宁静华贵的气质来。<br/> 衣着雪白的侍者在桌子间穿梭往来,穿着燕尾服的乐手站在他们身边拉起了小夜曲,香槟被打开了,噗地一声喷出白沫。望着女孩在红酒中晃动的似笑非笑的脸,水手刀的心中浮起一股熟悉的感觉,那是啤酒里的泡沫,一点点冒上来,带着上升的期望和想要破碎的愿望。啊哈,他已经体会过多少次了,爱情就是这样子的吧。<br/> 她很放松,接受了他的出现。虽然对她的生活来说,这种场景是如此的不真切,如同童话一样。<br/> “你是做什么的?你一整天都陪着我,你没有工作的吗?”她把两只肘支在白桌布上,举着酒杯,躲在透明的晶莹的液体后面问他,带着她那狡黠的笑容。<br/> “我是来找你的,”他柔声说道,知道自己的嗓音里充满撩人的磁性,“我是来帮助你的。来吧,接受我吧,我会带你去冒险,去新世界,去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活——”<br/> “你就是那个人吗?”她朦朦胧胧地说,觉得脸上发着烧,她有点醉了,“可是你的模样和他们说的不一样。”<br/> 身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响,水手刀闪电般地转过身去,不,没关系,那只是一位侍者手里的凉酒器中的酒瓶不知道为什么爆炸了,引起了一小阵骚乱。<br/> “……他们?他们是谁?”即使在骚乱中水手刀也没有忘记这个问题,他警觉地想,终于步入正题了吗?她的身后还有其他人,这一点他早就想过了。一个卧底?一个间谍?他装作最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她,“他们是谁呢?”<br/> 她闭上了嘴,有点慌张:“对不起,我不该说的。”<br/> “我开音乐会那天,你愿意来吗?”她望着水手刀看了很久,那双大眼睛让他心醉神迷。她终于发出了邀请。<br/> “当然。”他微笑。不能操之过急。<br/> “很抱歉那天打了你。”她冲他调皮地笑,故意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脑。<br/> 他放声大笑。真不愿意这样的时候中断这样的气氛,然而到了他和香瓜联络的时间。<br/> “抱歉,我得去打个电话。”他说,去了电话间。<br/> “他出现了。”香瓜说,“史莱夫教授,汉堡船舶学院的发动机专家。我们跟踪他的手机讯号,估计他就在希尔顿附近。”<br/> “你是说,他在希尔顿?”水手刀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电话机上酒店的标志,那儿印着的正是“HILTON”。<br/> “他正在打手机,就在此刻,我们可以肯定。”香瓜说。是啊,电影里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水手刀放下电话,游目四望,也许就可以在大厅里,在这附近看到他呢。<br/> 就在这个小小的电话厅里,人流突然变得如此地汹涌,白面孔,黄面孔,黑面孔,马尾辨,直鬓角,卷毛头,络腮胡子……各式各样的面孔在他面前一晃而过。等等,络腮胡子,在那儿。天,他果然看见了,红色大胡子,黑条纹两排扣西装,白色休闲裤,正拿着手提电话,低着头压抑地叫喊着,他仿佛在和谁在电话里激烈争吵。“不,我要走了,我不能再说了。”他用德语喊道,然后关上电话,气喘吁吁地大步往室外走。<br/> 确实是他,水手刀想,他从香瓜传过来的护照上看过他的照片。虽然他的发式和照片上的已经大不一样了。他跟在他后面,在电梯门口拦住了他。<br/> “史莱夫教授?我要和你谈谈。”他出示了一张CIA的证件给他看,这种东西他身上有一大摞。他会给犹太人看摩萨德,给俄国人看KGB,给日本人看国际刑警扫黄组。<br/> “啊,”那位德国人的嘴在红胡子后面喃喃地说,“我是史莱夫,不,不不。”他说,手有点抖,“我希望你不要来打扰我,我已经受不了了。我不干了,我准备辞职回国。这份秘密工作我不做了。”<br/> “秘密工作?谁说了算呢,恐怕我们并不全这么认为。”水手刀冷冷地说道,他飞快地转着脑筋,知道这个史莱夫误会了。他决定用激怒这个德国佬的方式来获取情报,对这个暴躁的德国发动机来说恐怕这是再合适不过的了。<br/> “怎么不算,”史莱夫教授愤怒地喊道,“SECIT的工作不算秘密,那你为什么还要监视我?”<br/> SECIT?水手刀抿紧嘴唇,真有意思。他摸对了门路,就仿佛找到了一把钥匙,打开了脑中一项隐蔽的紧锁的门,现在光明大放,新的数据流灌入他的脑中。他了解到SECIT也隶属五角大楼,和神秘的51区关系密切,如同他们的秘密行动处一样,同处绝密级别。他转眼看了看四周,发现有人在注意他们,毕竟在高档饭店的门口如此争吵是少见的。<br/> 他伸手揽住教授的肩膀,把他拉到门厅不受干扰的一侧,用刀子一样的目光看着他,态度友好然而口气严厉地说道:“别着急,教授,别着急嘛。你的工作如何,自然会得到公正的评价,但规则你必须遵守。现在我要问你另一个问题。”<br/> “好吧,”教授不快地嘟囔着说,“想问快问吧,等我辞职了你就休想再见着我了。”<br/> 他掏出了黑衣人的照片给他看:“见过他吗?”<br/> 史莱夫匆匆扫了照片一眼,“没有。”他不耐烦地说,然后又马上改口,“等等,不错,是有点熟,”他用一根指头按着脑门揉搓,拼命沉思起来,“我想,我是见过他,但是我忘了——这个人,他来找过我。很有意思,那不是一次愉快的见面,他问了太多的问题,和你们的潜艇有关。你知道,我不能告诉他。但我不记得了,”他沉思,“真是奇怪,我想不起来我们说了什么,这可真是太奇怪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br/> “这么说,你也想不起来他现在在哪里了?”水手刀带着点失望地问。<br/> “怎么,他失踪了吗?”教授带着满脸怪异神情嚷嚷起来,“他不是你们的人吗?我第一次看到他是在治疗水兵的医院里,但他不是水兵,他是被你们安插到潜艇上的。”<br/> “潜艇?哪一艘潜艇?”水手刀的眼珠一转,想起了酒吧间里看到的新闻里的事件,“是那艘和德国合作打捞的潜艇吗?”<br/> “我们捞的不是潜艇,我不能说太多,唔——你不知道他是谁吗?”教授突然警觉地盯着他看,“你为什么不能找你们国家的人问问清楚呢?让我再看看你的证件……”他盯着水手刀的脸,突然变得惊恐万状,“噢,天哪,你是,你是——我的天,你不是CIA,我在电视上看过你,你杀了,你杀了——”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他猛地甩脱了水手刀的手,撞开玻璃弹簧门,朝外面跑去。<br/> 水手刀迈步刚想追出去,却听到门口传来啪地一声响,仿佛薄金属在空气中挥动的声音,教授古怪地张开双手,沉重地倒撞在门上,滚进屋子里来。鲜血喷涌了一地。他的头不见了。外面的屋顶平台上传来一片惊恐的叫声,男人和女人都在叫,仿佛掉入了的喷火的地狱。他掏出手枪,拉开玻璃门,一个箭步跳到平台上……<br/>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br/> <br/> <br/><br/>
长沟流月去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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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08 | ● - 大角作品 | 6字 | 1楼 | 桃花仙 | 2002-10-26 14:24:04 |
97131 | ◆ - 《艰难使命》——大角 [独家连载,请勿转贴] | 75452字 | 2楼 | 桃花仙 | 2002-10-26 14:25:37 |